九江城衙署正堂。
发须都已有些泛白的陈宫在右首位上,听完了吕布所言。
此时的吕布,就站在他身前,神情略微有些窘迫。
倒是陈宫,听完之后微微含笑,看着木地板,也不和吕布对视。
一直等吕布似乎要发怒了,陈宫才有所动容。
“公台,此时你可不能弃我而去!此事是否可成?!”
“说句话!”
吕布稍稍有些焦急,下巴上胡茬遍布,神情依旧憔悴。
陈宫冷笑了一声,上身微微后仰,对吕布拱了拱手,阴沉的道:“奉先,当初……是我苦口婆心为你进言,不可与袁术同流合污。”
“否则必当遭受此罪。”
“当时情况紧急,若是不答应他,必然是玉石俱焚!”
“那为何不可焚?”陈宫眯着眼起身逼问,“以将军之能,轻而易举可胁迫袁术,带其一同而出,袁术麾下将士必然不敢妄动。”
“当时高顺就在他衙署之外,只要将军可出大门,便能让人带了战马扬长而去,将袁术绑到谯郡营中来,到那时再放其离去,且名言还他人情。”
“如何不好?袁术乃是僭越汉室,篡汉自立,此等大罪谁人敢与之为伍?”
“你分明是见有机可趁,能拿下徐州才会答应!”
“可你又是否想过,袁术本是反复无常之小人!善铺张排场,心中并无仁义,他只有霸权!一个心中无信义者,岂能成事?奉先与之为伍,乃是白玉存于泥石中!自污其名也!”
陈宫也是憋了很久,这些话自吕布回来告之其袁术的仲家天子谋划后,让陈宫直接陷入了沉默。
心中有火,却一直没办法发出来,因为他明白这位温侯的性子,说得好听便是单纯如孩童,若是不客气,便是玩不过这些士族与谋臣,而且还不肯听劝。
若是进言着急了,他必然是不听的。
非要等到他的心思完全松懈下来,并且已经有些服软的时候,才可顺势而进言。
陈宫懂得此道,但却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现在的吕布,局势已经更加危急。
不过,他却没有要放弃吕布的意思。
人此一世,的确需要进言。
便如人读史,可以明志,观古人之言行,可自省其身。
若能从失败与窘境之中感悟深刻,必然能够所获良多。
无论是否日后会改,都会有所触动,但希望还能来得及。
陈宫说完这些话,和吕布再对视,情绪一下子软了下来。
“公台,你对我如师如友,此时能否教我?我已在此令圄之中,进退两难。”
吕布心中惭愧,面上微红。
再次深深鞠躬,拱手而下,态度顿时诚恳了很多,“公台,请教我如何才可脱身……”
陈宫叹了口气,当即缓慢起身,走到了吕布面前来,勐然回头看着他,急切问道:“奉先可记得,袁术当时所派的是纪灵为主?”
“并非是,纪灵不是大将,”吕布眉头一皱,当即作答:“我记得,领兵的乃是袁涣与张勋,而纪灵则是为救援使。”
“袁术要兵分七路而下徐州,纪灵领大军在从中救援,策应万全。”
陈宫眼神顿时锐利,看向远处,心绪似乎早就飘荡到了别处,忽然反应过来,对吕布道:“问题就在这里!”
“纪灵乃是麾下大将,对袁术最为忠心,相比于其余将军,他自然最信纪灵,这个救援使虽是以策万全,穿梭于七路大军之间,可实际上,他行军之路最为隐秘,甚至可自入下邳。”
“奉先,此人你必须要小心。”
“曹孟德虽远,可一旦动兵,我也猜不准曹孟德的心思,他用兵非常快速,总能超乎常人意料之外,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敌军出现。”
吕布此时眉头一凝,回头来拉住陈宫的手道:“公台之言,我大概明了,小心纪灵,要赶在此人之前,进入下邳。”
“而后便可快速控制城池,占据城寨关隘,转而为守势。”
“并非是那么简单,”陈宫心中一沉,再道:“徐州城岂能如奉先所想,数日便可攻下?且不说下邳有多少兵马,光是粮草便是数十万石,足以久持。”
“再者,徐州城内百姓归心于曹氏,这些年得多少惠政,有上百万人将徐州当做根基家巷,如何肯弃城而去?在外则是兵荒马乱,在内则是温饱富足。民心合聚可比城墙要坚韧太多了,徐州必不会那么容易。”
“即便袁术出七路大军!”陈宫的表情十分郑重,让吕布也不得不心思微沉。
“而攻城之器械,笨重难运,远不如骑兵快速,所以我料定,曹操必定可来得及救援,如此奉先完全可不必着急,等张勋先攻,又有杨奉等人在境内劫掠,等到久攻不下,兵马疲惫之时,奉先在一举而入,如此不光可节省兵马耗损,还可以随时防范纪灵之兵马。”
“好!那,我嫁女之事……”
“哈哈哈!”陈宫当即大笑,拍打着吕布的后背道:“温侯直管选一女子认为义女送去给袁术便是。”
“他若是本就有心害温侯,此姻亲是否可成根本不会在意,让若是不害温侯,日后再解释也同样能说得通,到时候若是温侯有徐州在手,袁术自然要倚重,不敢随意交恶。”
“所言甚是。”
吕布深吸一口气,有陈宫的这些话,他才算是真的放心,而今日幸好与陈公台再商议了一次,又重新划定了行军路线,否则自己很可能会沦为袁术的马前卒。
麾下兵马多善作战,悍不畏死,宛若高顺、魏续等人,都是勇勐先登之辈,攻城掠地不在话下,但也极可能会因此而战死。
张辽为大将之才,率骑军最为迅勐,进退有度,难以撼动。
但攻坚之战,并非骑军擅长,所以也不可强行为之,若是和之前一般,急不可耐行军在前,与袁术所给的六万兵马率先而攻……
后果不堪设想。
“公台,今日多谢公台之言,我醍醐灌顶,若是此次可离开袁术,不与之同伍,我真当对公台感激涕零。”
“还有!”
陈宫听完了他的话并没有高兴,脸色依旧还是万分严肃,面皮微微颤抖,似乎略有怒火。
“公台请说。”
“君可还记得董卓如何大意失势,才被温侯所斩?!”
吕布脸色顿时一变,略微有些苍白。
这件事,他向来不准人谈。
主要是当初董卓虽有杀吕布之心,可平日里对他的确算是不错,而且董卓的确没有子嗣,吕布这义子日后必然是飞黄腾达。
但听信王允之计,吕布同样是深陷其中不可回头,只能闷头走下,在诸多隐于身后的谋士推手下,将他推上了高台。
最后以方天画戟,斩杀了董卓,为汉室立功,收取了董卓此前的兵马。
摇身一变为汉室上将军,封温侯。
可总归是背弃行事。
此刻陈宫再提,吕布心里又是一痛,脸色微微苍白,背手叹气,略有不悦的道:“公台这是何意?”
陈宫眯了眯眼,“董卓迷恋于貂蝉,温侯自有严夫人,又得骄女在侧,何须日日迷恋酒色。”
“我早就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