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不知道多少回之前,说太守府里的门客,大梁国将军的两个儿子,其中这小儿子吴德彪死了——死在枪匠的刀下。
武修文和赵剑雄二人要妥善处理这件事,原本是开路的活,师兄弟二人却没想到,师父已经把昆吾这个妖道抓走,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起先太守李坤海非常重视这个事情——毕竟大梁国也是紧靠着泰野的一方军阀势力,如今这户门客死了小儿子,肯定要顶格处理。
可是后来,泰野的活神仙昆吾真君被人抓走了,太守就没有精力来办这个案子。要着重调查昆吾真君的去向。
武修文和赵剑雄一路被府院官兵押到卫所镇府手下,又转介给正提举,最后带上安抚使一起来审问。
提举大人手持兵牌令箭,坐在堂上,另一边是主管军中事务的安抚使,再往下一级是对泰野以外异国异族做管理工作的招讨使。至于太守身边的亲卫心腹,此时此刻都在忙着找昆吾真君——对这个门客家里的案子啊,他们不怎么上心。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武修文立刻说:“珠州知县,武成章之子,武修文是也。”
提举大人眼皮一跳——
——他看向左右卫,又往安抚使和招讨使的座次仔细敲了敲。
两位同事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他们认得武成章,而且还不是什么逢年过节才见一面的关系,是老熟人了。
珠州半岛是个洋运港口,虽然比不上仙台,但是离泰野更近,如果说仙台是大夏洋运的一张嘴,珠州就是泰野的咽喉——它的绢布小盐洋火洋烟都是极重要的朝廷税收。
“原来是武公子。”提举大人丢下兵牌证物,放下令箭权威,要好好念叨家里事,他不好得罪武成章,也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事,决定问个明白。
“左右卫,领府兵兄弟下去吧。”
府兵队伍里有一人立刻站出来,声嘶力竭的喊道:“提举大人!喊我们下去做甚?吴老二就是这几个人砍死的!还要断什么案?!拖去菜市口砍他们脑袋以儆效尤呀!”
一个人站出来,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对呀!若是提举大人不清楚不明白!兄弟几个还能作证!”
“当日哪个哥哥跑得慢些?可看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武修文当时就笑出声了。
“哈哈哈哈.”
府兵里与吴老二共事的敦武校尉有官职却无权力的教头站出来。
“你笑什么!畜牲!”
武修文眯着眼,从怀里取出一根稻草棍,这是他在牢里闲着无事编来耍的。
他用这稻草棍儿一个个点过去——
“——你们呀,你们.”
“吴德彪这狗东西,披着土匪的衣服来打杀我。还不许我杀他了?”
“我杀他的时候,你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我倒要问你们!”
“吴老二死的时候,谁看见了?谁知道他如何死的?”
“谁动的手?谁拿的刀?他是被一刀砍死了?还是被两刀砍死?”
这话问得众将士哑口无言,他们心里想——当日吴老二受了欺负,只有六子一个人站出来,其他兄弟不过是撑撑场面看看笑话。
没想到吴老二一招都接不下,六子也是如此。
他们立刻逃了,没有半点留念。
至于吴老二是怎么死的,要硬说出个所以然,还真的讲不出来,也作不了这个证。
敦武校尉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武修文这家伙鸡贼,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六子醒了!把他喊来对质!”
众多府兵兄弟跟着起哄,提举大人面子上挂不住,立刻办桌大叫。
“荒唐!你算什么东西!”
敦武校尉要狗仗人势,朝武修文吆喝道:“荒唐!”
“我说你!”提举骂道:“你一个教头也敢呵斥武家大公子?!我要你带着营房兄弟退下!你敢抗命?!”
霎时敦武校尉心里凉了半截,他先是看了看顶头上司的脸色——
——安抚使阴沉抑郁,朝堂之上哪里轮得到这兵头讲话。哪怕是吴老二从棺材里爬出来,那颗脑袋活过来,到了这堂审环节,他也要磕够了头才能开口喊冤。
不过是太守门客的儿子,而且还是一个死人。
死就死了,哪里比得上活人珍贵?
毕竟死人只会招麻烦,活人才有用,他一家在大梁国是将军,来了泰野顺从朝廷的诏安令,进了太守府,就是太守的一条狗。
狗窝里生出来这么一个狗崽子,武成章的儿子要杀他,他还能喊什么冤呢?
吴老二是梁国人,要是放到战时,这颗人头就是武修文的一笔功劳。
再听武修文进门来讲的这些话——
——提举倒是觉得心里舒服。
这小子没有打官腔,把他的太监老爹喊成七品官。也是给足各位领导一个面子。这份礼仪是做到位了,可是安抚使手下这几个莽汉却一点礼数都不懂。如此对比起来,提举大人自然会生气。
“滚出去。”安抚使声色俱厉,轻轻挥手。
这个时候,敦武校尉心里有一万种委屈,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他的同僚叫人一刀砍死,却不能沉冤得雪,他一点忙都帮不上,一丝好处都得不到。
且不说这出城打马草的主意是谁出的,泰野本来就有这不成文的规矩——马无夜草不肥,光是领军饷可喂不饱他们。
只是这一回吴老二踢到铁板,丢了小命。
他和吴老二是伙伴,如果安抚使和提举大人,乃至太守都是这个意思。他也无话可说了。只能像个斗败的公鸡,领着兄弟满脸忿恨的站到院落里。
没有其他人了,提举大人终于开口质问,指着一旁的赵剑雄。
“武家公子,你既然不跪,为何这个家奴也不跪?”
赵剑雄刚回过神来,他还不知道自家大哥已经死了,经提举大人点醒,为了顾全大局,这小子立刻要跪下。
“哎!”武修文揪住师弟的衣服,“他是尚书主客曹钦令保举,要我送到上京去的一个学徒。”
提举有些不高兴了,内心暗道。
——究竟是什么人,要弘法寺夏邦外交部来保?
“他是洋人?”
武修文:“不是,他师父是洋人,是九界的御医。为九界的帝君看病。”
如此解释完,提举也不再讲究这个跪拜礼,而是追问起文书。
“可有证据?武公子,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怕你遭了歹人的诓骗.”
武修文立刻指向会堂一侧贴了封条的行李——
“——就在行李里边。”
等到招讨使大人亲自开箱,找到一张装饰精美的绢布,上边果然有夏邦弘法寺尚书主客曹的钦令,还有皇上的玺印。
赵剑雄这下看不懂了,他一辈子就见过两次官印,一次是赵家庄募兵,一次是乡试放榜——武修文说的这个东西,这个文书是从哪儿来的?!
它还有皇帝的玺印作证呢!这可是假传圣旨的欺君之罪呀!
赵剑雄不知道的是,师兄早就不在乎心里的锁了。
武修文自小跟着武成章办事,也有钦差带着圣旨来视察工作,以他的书法和灵体精密度,想伪造这么一张文书实在太简单了。
他不怕杀头,天塌下来还有师父顶着。
如果这薄薄的一张布,就能成为免死金牌,对他来说不光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反而会很开心。
招讨使将这布帛双手捧住,呈给安抚使和提举大人一起看。细细读完上边的内容——终于明白“来龙去脉”,一下子态度都变了。
“哦!原来是尚书主客曹从海外请来的神医?”提举大人站了起来,脸上挤出笑容:“呵呵.呵呵哈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安抚使诚惶诚恐的,吴老二是他的手下,冲撞了皇上的客人,无形之中就有了压力。如果招讨使把这件事当诛心利箭,太守追究下来,他的官服穿不久的。
“当日就是吴德彪带兵出城”
武修文应道:“没错。”
安抚使:“这狗贼敢抢九界的御医?”
武修文:“没错。”
安抚使:“是这位赵剑雄兄弟,及时救主,才避免犯下大错?”
武修文想了想,按住师弟,要剑雄先别说话。
安抚使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是个非常刁钻的语言陷阱。
如果人是师父杀的,安抚使就没有退路了。吴老二骑着马实实在在的冲杀到御医面前,要逞凶杀人不死不休。
如果吴老二是赵剑雄逼退的,安抚使还能讲一个漂亮的理由,编一段好听的借口,慢慢来处理这些麻烦事。
另一边招讨使嗅到了血的味道,马上说:“修文兄弟,不妨喊六子来认人——他与吴老二最亲,一定认得杀父仇人。”
“你”安抚使满脸愠怒却不敢多说什么,心里也有了数。看武修文的态度,一定是御医亲自动的手。
这个时候,提举大人站出来和稀泥。
“只要御医大人安康就好,有圣旨在此,哪怕是太守来了。也要把御医大人奉为座上宾——这回呀”
提举打量着安抚使,隔空点了点这官员的鼻梁。
“你可要自罚三杯”
说起这三杯的内在意义,不过是节日礼的掐拿卡要来往人情多了一份。伤不到安抚使的根骨官位,夺不走这狗官的权力。
“那么.”提举大人收好圣旨,准备带去给太守,“也没有什么其他事,不知道御医大人现在身处何处呀?武公子要是能帮忙引荐.”
安抚使松了一口气,刚从油锅里爬出来,立刻想要进步——
“——对呀,吴老二的人头是两位少年英雄带来的,可是怎么不见御医大人呢?”
这个时候,从门外闯进来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六,他死了养父,刚刚养好胸骨的暗伤,营房里的兄弟还是不甘心,把他带到会堂来质证。私自把这重要的人证放进来了。
人高马大的六子一进来,先是跪在三位朝廷命官面前磕满头,又恶狠狠的看着身边两个杀父仇人,最后口齿不清的喊冤。
“大人!大人为我做主!大人!”
“这两个贼子!还有他们的师父!一刀杀死我父亲!”
提举有些抑郁,他再次背过手站到招讨使一边,不想再和安抚使说些什么——这会堂就和菜市场似的,手底下的府兵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