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袭青衣与顾朝云撑伞并肩,一手持书,望着河上烟波,眼中是写不尽的失意。
只因他的经历与顾朝云几无区别。明明高中探花,却因出身贱籍被革去功名;不得已,又投军从戎,想要建功立业,奈何只能做马前卒;后着书《七略,却不为所识反成笑谈,被人弃如敝履,受尽了冷眼。
巧合的是,此人也姓顾,顾惜朝。
二人相识于牢狱之中,皆是遭受无妄之灾,又皆是同一天脱身樊笼,还是同病相怜之人。
咳嗽过了,顾朝云伸手到伞沿下,接过点滴雨水,看着手心里的嫣红血渍被一点点冲散,他讥诮至极,又潇洒不屑的轻轻一笑,“谁不是?”
五指一握,手中雨沫崩碎,顾朝云看见自己的发丝间露出了三两根银白如霜的白发,眸光闪烁间慢声道:“放眼古今,大名酬大志,大志成大事,一万个人里有一两百人知你那算是名么?那是不生不死的笑话。今天知你,明天忘你,那是名么?呵呵,这种名和街头乞讨的乞丐有什么区别人啊。若我一世平庸倒也罢了,可以不闻不问,活的卑微,但偏偏我身怀绝技,岂能不一会这天下群雄。”
顾惜朝看着眉宇间已现狂态,乖张桀骜的顾朝云,轻轻一叹,“这一去,你我二人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顾朝云缓缓摇头,“成大事者,不是大成就是大败,不是天诛地灭,就是流芳千古。可这两种人,都少有能全身而退之人。枭雄命短,英雄的命更短,就看谁先吞吐天地,翻云覆雨了。”
话已至此,顾惜朝苦涩一笑,“好大的野心,怪不得你有志难伸,万事难成,哈哈……”
他说完忽的笑了起来。
顾朝云也笑了,摇头苦笑。说来也是荒唐,他一个后世之人,身负远超当世的眼界和手腕,才干与学识,费尽了心思竟然一事无成,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但这些事,全只因他不想屈居于人下。
而如今,不得不尝试这最后的选择了。
顾惜朝慢慢停了笑,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温言道:“你外伤已愈,可五脏的暗疾却日益加重,若想痊愈,便要停下你那门服用秘药的功夫,这是我这些天给你熬制的药,能缓解你的呛咳之痛。”
“多谢!”
顾朝云笑着接过。
顾惜朝问道:“入京之后,你我便要各奔东西了,可有打算?时势造英雄,说的不光是时机,还需借势,你若想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终归要择其一的,否则身陷龙潭虎穴必定寸步难行。听说苏楼主重情重义,你不妨去试试。”
顾朝云喝了一口葫芦里的药,却是甜的,药味带着丝丝的梨味,沁凉入喉,霎时冲澹了嘴里的腥味。
抿着唇,顾朝云澹澹道:“他即便再重情重义,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要见到怕是难如登天。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几句话?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如果你没人了解,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的知音。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我要去试试看,看他是否能成为我的知音。”
“你呢?”
他转头看向顾惜朝,看着这个相识不久,却同病相怜的人。
顾惜朝手中拿着《七略,深邃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倦乏与落寞,他笑了笑,“江湖的打打杀杀不太适合我。”
“多保重。”
顾朝云会意,不再多问,看了眼江畔尽头已能瞧见的喧嚣俗世,一步便自舟上踏下,踏入水中,瘦削身形立时下沉半尺,淹过了两脚,水不过膝,然后头也不回的踩浪而去,撑伞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