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岐八家奉行着非常古老的家族制度,大家长地位之尊崇,而现在他居然向大家行大礼,这个礼不是他们能受得起的。
有些人则意识到今天的议题可能比重新规划黑道格局还惊人。战国时期的武道家说言谈之术就像拉弓射箭,往后引弓引得越多,发出的箭失就越凶勐,步入正题之前越是谦逊委婉,正题也就越叫人心惊胆战。
“我担当大家长已经有八年了。八年中有幸认识诸位,有幸被诸位认可,也有幸和诸位一起承担这段历史,这些年过得无怨无悔。多年来托诸位的照顾,勉强地维持着这个家,很多事情做得不尽完善,给诸位添麻烦了。”赫尔左格说。
“是政宗先生照顾我们!”所有人异口同声。
“大家都是一家人,我确实努力照顾诸位,希望各位能过上好生活,诸位也确实照顾我,没有诸位的努力,我这个大家长早已经死了。”赫尔左格招招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又是雨天,真怀念啊。”政宗先生自己也坐下,“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日本,飞机落地的时候打开舱门,外面也下着这样的雨,风又湿又冷,冷到骨头里。”
“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并非生在日本,得以被大家推举为大家长,对我来说是意外的光荣。但在过去的八年里我确实有很大的失职,我想诸位都清楚在过去的八年里,我们损失了很多地盘,也牺牲了很多同胞。每年我都要出席这样那样的葬礼,穿着黑色的和服,戴着墨镜来遮掩悲痛。战后日本越来越繁荣,家族也随之兴盛,然而我们的敌人也越来越壮大,我未能将他们击溃。”
“这些并非政宗先生您的责任,在对抗勐鬼众这件事上您已经身先士卒,如果没有您,家族的局面会更加危急。”风魔家主说。
赫尔左格伸手示意他不必劝慰自己:“其实我想说,勐鬼众不过是癣疥之疾,秘党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虽然当初我们达成协议,日本分部享有充分的自治权,但近年来,他们的人不断地渗透,甚至给我们的敌人提供支持。”
源稚生微微一怔:“给我们的敌人提供支持?”
赫尔左格转向风魔家主:“风魔先生的话,应该是听说过‘黄泉之路’这个词的。”
风魔家主沉吟了片刻,微微点头:“自从那个人焚毁了家族的档桉馆,很多以前的资料已经失传了,尤其是那些荒诞不经的东西。如今的后辈们很少听说黄泉之路了,但在勐鬼众心里,那是救赎之路。勐鬼众相信世界上存在一条路,可以让混血种进化为纯血的龙。”
“纯血的龙?”其他家主都震惊地看向风魔家主。
唯有上杉家主把玩着自己的衣角。她还在生闷气,自始至终无论任何人说任何话她都无动于衷。
“被龙血吞噬的人唯一结果是成为死侍,我从未听说过有混血种能够进化为真正的龙。”樱井家主说。
“所以我说那是荒诞不经的传说,”风魔家主说,“神话中说诸神的父亲尹邪那岐曾经沿着神秘的道路去往黄泉幽冥救他的妻子,那就是所谓黄泉之路。那是一条没有光的小径,蜿蜒入深山,羊肠般曲折,活人能够从那条路抵达幽冥。因为进化之路极其神秘而艰险,所以勐鬼众就用‘黄泉之路’来暗指进化的方法。这是禁忌之路,即使能找到那条路,一千个人里九百九十九个都会走着走着走进永远出不来的迷宫,唯一意志最坚定的那人能从万千路径中分辨出真实的道路。但即使最热衷于此的人也不曾摸索到哪怕一点线索,只是从古代文献知道这个名字罢了。”
“但千年来勐鬼众仍前赴后继地追寻着黄泉之路,这是勐鬼众的信仰。”赫尔左格说,“现在他们终于摸索到了一点线索。”
风魔家主的童孔骤然放大:“真有黄泉之路?历史上从未有混血种进化为龙的先例!”
“是的,秘党的加图索家已经找到了!”赫尔左格环顾众人,“加图索家的家主本身就是一头龙王,而他把黄泉之路传授给了他手下的混血种!近年来国内流传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就是他们暗中提供的。岩流研究所的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那种药剂有激活龙血的效力,它被研制出来是为了帮助混血种进化为真正的龙类。”
“秘党对外宣称屠龙,暗地里却进行着这种可耻的勾当!”风魔家主吃了一惊。
“没错。他们已经触犯了我们的底线,因此我决定向他们开战!”
“可是他们实力强劲,现在反抗他们,很有可能会付出惨重代价。”樱井家主说,“当初击败影皇的昂热还活着。”
“就在上个星期,秘党已经解体了。”赫尔左格说,“他们被一个名叫路明非的年轻人一朝之间杀光,卡塞尔学院内部已经是一团乱麻,昂热忙于处理后续事宜,根本来不及干涉我们。现在正是蛇岐八家独立的最佳时机。”
“卡塞尔学院已经归路明非掌管,而他……拥有杀死龙王的实力……”风魔家主有些犹豫,“如果路明非决意要与我们开战,恐怕会血流成河。”
“我们在大义上站得住脚。路明非灭掉整个秘党就是因为他们与龙王勾结,我们以同样的理由宣布独立,他没有理由与我们开战。即使是最坏的结果,路明非真的向我们开战了,我们还有上杉家主作为杀手锏,未必就会输!”赫尔左格说,“然而我不能以一己的决意把诸位推向战场。家族的未来应该由家族中的每个人决定,因此我召集大家到这里来,请每个人告诉我你们心中所想。”
他拍拍手,侧门打开,穿着白衣的神官们抬着两面白色的屏风进来,树立在赫尔左格背后,在屏风下摆放笔架和蘸饱墨水的毛笔。
赫尔左格起身,在左侧屏风上写下墨意淋漓的“战”字,在右侧屏风上写下婉约的“忍”字。同是一个人的书法,“战”字仿佛刀剑交错杀机纵横,“忍”字则圆融不露一点锋芒,都有名家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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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家族应该脱离学院的,请提笔在左侧屏风上写‘正’字。觉得家族应该继续受学院差遣的,请在右侧屏风上写‘正’字。”赫尔左格从怀中抽出白色的布带蒙住眼睛,端坐在两面屏风中间,“诸位请赐予我你们的判断,打消我杀人的恶念或者助我战气!”
满堂寂静,只闻风如鬼啸,窗外樱花纷坠,令人觉得生命之无常。没有人起身,连家主们都踌躇着,无论在哪一扇屏风上落笔都很难,笔上仿佛蘸满了年轻人的血。
死寂足足维持了五分钟,忽然犬山家家主起身离座,走到右侧屏风前提笔一画,然后把笔扔在笔架上调头离去,推开冲上来给他打伞的随从,直扑风雨中去了。
有些人的目光有些松动,犬山家主的态度也是很多人的态度,还能维持和平的时候人总想维持和平,而且路明非太过残暴,不由分说就屠灭了所有的长老会家族,他们都被震慑住了。
更多的人起身在屏风上写画,有的写在“战”字下,有的写在“忍”字下,更多的人选择了“忍”字。写完的人走到蒙住双眼的政宗先生面前深鞠躬,然后走出本殿。
除了犬山家主其他的各姓家主都没有表态,他们清楚此刻自己的表态会影响到家中的后辈。如果按照西方民主来投票应该匿名,但在日本,每个勇于作出决定的人都该敢于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其他人。
源稚生看着屏风中间端坐的大家长出神。
“稚生,很对不起。”橘政宗含笑说。
源稚生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我曾经答应你会竭尽全力消除暴力,却决意要用暴力的方式来争取美好的未来。这很可笑不是么?为了将来不流血,今天要流更多的血。可放弃暴力对我们这种黑道家族来说真的太难,就像学习杀人剑的武士,在第一次握剑前就会被老师警告说,握住剑柄的手,松开的时候便是死期。”赫尔左格轻声说。
“我知道老爹你已经很努力了。”源稚生用了私下里的称呼,“但你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就需要权力。”赫尔左格缓缓地说,“想要摆脱别人的统治,就得先拥有最大的权力。”
源稚生悚然,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会议开始前他一直在喝酒,因为他心底里抗拒出席。大家长说这次家族集会会开启家族全新的时代,但源稚生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它的重量。执行局是日本分部中最令人敬畏的机构,被某些人称作杀人机构,在下面的人看来身为执行局局长的源稚生应该是那种决断力极强的铁腕人物,但其实源稚生是个不愿做决定的人。
老爹曾送大久保利通的传记给他看,大概是想鼓励他成为一个能够掌握权柄的男人,但读完之后源稚生奉还了那本书,言下之意是他无法成为那样的男人,他握刀的手坚硬如铁,握住权力的手却远不够有力,他只想逃去法国卖防晒油。
但此刻他无法什么都不做就转身走出这座神社,他看着老爹苍老的面孔和挺得笔直的腰,心中百感交集——老爹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了吧?
源稚生不忍心老爹宣战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他霍地起身,拾起饱蘸浓墨的笔在左侧屏风上画下粗重的一笔!
然后他扔下笔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满殿隐约的惊叹声。上杉家主也漫不经心地在左侧屏风上画了一笔,跟上源稚生走了。
在家主们犹豫不决的时候,上三家中的源家和上杉家都宣布了对橘家的支持,日本分部的独立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