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路明非曾经抵达根源时看到的异象。
2005年5月,仕兰中学。
班主任办公室里,一个中年妇女正噼头盖脸地骂着她的孩子。
“路明非!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我整天累死累活地给你做饭照顾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被她骂的那个孩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其实这个中年妇女不是路明非的亲妈,而是他的婶婶。
“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孩子平常都老老实实的,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没对,突然就把人给打了。”婶婶一转脸色,好言好语地跟路明非的班主任道歉。
“你盯着我干嘛?跟我回去!明天来学校给人家道歉!”婶婶拽着路明非就回家去了。
这一天路明非都没有说话。
路明非跟人打架了。因为他的同学散布谣言说“路明非的爸爸妈妈在国外离婚了”。为了维护自己的爸妈,他当然要出手。
他的爸妈都是考古专家,说是在忙一个大项目,结果一旦公布就会像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那样震惊世界。
路明非为此而自豪,读了很多考古方面的书,放学路上和同学津津乐道。
但他很快发现该自豪的是有爸妈开车来接的兄弟们。放学之后,一帮同学吊儿郎当地并排往前走,占了几乎半条街的路面,后面就一次次响起汽车喇叭声,然后队伍中立刻有个兄弟收敛了摇摆的幅度,老老实实地钻进自家的车绝尘而去。人一个个地少下去,最后往往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继续摇摆着向前。
路明非的爸妈每半年寄一次信回来,每次来信,妈妈都遗憾地告诉他回国探望他的计划又要推迟,因为“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路明非已经受够了如此等待,他想出国去找寻找自己的父母,可是他没有身份证,没法办护照,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爸爸妈妈。
晚上吃饭的时候,婶婶还在唠叨个不停:“明天去学校里好好说话,这学期帮人家做值日。你把人打成那样,人家家长得多心疼啊!”
呵呵,你不就是想少赔点医药费么?
“这个月你的生活费可要用完啦!我把你的生活费单存一个折子可没有乱用。”
呵呵,叔叔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才3000块,路鸣泽一个月花销上万块,你们哪来的钱?
路明非歪嘴笑出了声。
“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敢给我甩脸色?不想在这个家待了就给我滚!”
路明非放下碗快,起身回到房间。
“有娘生没娘养的废物!有本事你就别住在我们家!”婶婶魔音高亢,穿云裂石。
……
路明非打开他和路鸣泽共用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连上qq。
“我真搞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要把我扔在婶婶家,他们明明在美国有房子,请个保姆来照顾我不就行了?每年寄那么多钱给我叔叔婶婶,我还要看婶婶的脸色。”路明非在qq里打字。
路明非记得,他是两岁以后才回的国,回国以后他们家一直住的酒店,直到他8岁那年才搬到婶婶家。
他曾问过妈妈为什么不买套房子,妈妈说他们在芝加哥买了房子,没必要再买。等他们工作忙完了,就回芝加哥去住。
“你父母在美国有房子?”老唐的熊猫头像一个劲儿地跳。
老唐是路明非可以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老唐在美国纽约居住,是个华裔,大概是姓唐,大家都叫他老唐,但是年纪并不大。
路明非经常和老唐一起联机打星际,他们分别是对战平台里的第一和第二。
“我出生在美国,两岁以后才回国的,之前一直跟我爸妈待在芝加哥。”
“那就好办了,你这种情况可以寻求美国政府的帮助。”
“啊?你傻啦?我一个中国人,美国政府怎么帮我?”路明非知道老唐的不太好,但没想到老唐连脑子也有问题。
“你确定自己是在美国出生的?”
“是啊,我婶婶那里还保存着我的出生证明,我是在芝加哥大学的校医院出生的。”当初他的爸妈走之前叮嘱叔叔,一定要保管好出生证明,说是将来出国申请大学的时候有用。
“那就没毛病。你其实是美国人,只需要拿着出生证明去找美国大使馆,他们会给你补办护照,你再回来找联邦调查局,就能帮你联系到父母了。”
“为啥啊?”路明非感觉怪怪的。
“你等着,我把法律条文发给你看。”
片刻之后,老唐发来一大串文字,一段英文一段,路明非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桉,你只需要看第一款。”
路明非翻到第一款,对照中英文读了几遍。
“所有在合众国出生或归化合众国并受其管辖的人,都是合众国的和他们居住州的公民……是这一句话吗?”
“没错。简而言之,所有在美国境内出生的婴儿,自动成为美国公民。不管你父母是什么国籍,只要你是在美国出生的,那就有美国户口。”
“可是我在中国待了这么久,户口也在这边。而且中国是不承认双国籍的,一张出生证明真的有用吗?”
“中国不承认,美国承认啊!只要你没有主动去有关部门办理注销国籍的手续,那你永远是美国人。”
“所以我可以去找大使馆求助?”
“没错,记得带上出生证明,移民官核实了信息就会给你补发护照,帮你联系父母。”
“好,谢谢啦。”路明非关闭了qq。
路明非又登录谷歌搜索了一下与第十四修正桉相关的信息,他发现这条法律引发的争议可以追朔到清朝时期的“美国诉黄金德桉”。黄金德是一对清国夫妇在美国生下的孩子,从小在美国长大,有一年去大清国探亲,再回美国的时候,因为《排华法桉被拒绝入境,他当然不服气,把官司打到了最高法院,最后胜诉了。
那个桉子巩固了“出生地原则”,从那以后,哪怕孩子的父母是非洲难民,只要出生在美国境内,那就是美国公民,受美国的法律保护。
路明非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原地手舞足蹈。
就在这时,路鸣泽走了进来,路明非立即停止了尴尬的舞步。
路鸣泽上下打量了堂哥一眼,不耐烦地说:“哼,天天跟我挤一间屋子,真烦人!要是下个月生活费不寄来,你就得搬出去了。”
路明非没有理他,躺到床上,把被子盖过头顶。
……
一直等到半夜路鸣泽睡着了,路明非才从床上爬起来,从客厅里翻出手电筒,轻轻地摸到叔叔和婶婶的卧室。
婶婶的呼噜声如同炸雷一般,丝毫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路明非悄无声息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了一本透明的文件袋,他俯身打开手电筒检查。
这确实是一份芝加哥大学校医院开具的出生证明,上面还有印章和两个小脚印。
此外,婶婶的抽屉里还有大把的汇款单——路明非的父母每个月都寄钱回来。
他拿起一张汇款单查看,2005年4月,5000美元。
“啧。真是人渣!”
路明非下意识骂出了声,婶婶突然翻了个身,把路明非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