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拂着这座位于主殿顶楼的看台。
尽管此处的视野已经是极为开阔,但仍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了哪怕一个警察士兵或是城防军。
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灰茫茫的一片人山人海,恐怕即使是最盛大的庆典也不能将如此多的市民都聚集到一处来。
路易十五虚弱地坐在一张藤椅上,结合底下的横幅以及今天早上听闻的关于杜巴利夫人挪用救济款项的流言,他也差不多猜到了这群民众是为了杜巴利夫人而来。
只是国王陛下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亲爱的让娜·贝曲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招来这样一场难以想象的抗议示威。
“杜巴利夫人在哪里?”路易十五忽然问道。
廷臣们面面相觑着,谁也不知道杜巴利夫人此时在哪,有人上前提醒道:
“杜巴利夫人今早就离开杜伊勒里宫了,这件事向您通报过,陛下。”
路易十五很是不耐烦地摆手呵道:
“我是说她现在在哪!”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能够待在路易十五身边的,也都是王室官僚之中的顶层了,但他们也都没有收到下人关于杜巴利夫人的任何汇报。
更没有人知道,杜巴利夫人此刻就在杜伊勒里宫内。
看着自己的廷臣们一无所知的模样,路易十五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陛下,要不您还是回到暖房中吧,这里风大。”
凯撒·加布里埃尔瞥了一眼在寒风中脸色煞白的国王陛下,轻声提议道:
“有任何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禀告您,况且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些暴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不!”
路易十五紧紧抓着藤椅的扶手,咬牙切齿地盯着下面的人潮,他说的每一个词语仿佛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除非我亲眼看到最后一个市民离开杜伊勒里宫,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陛下...”
凯撒·加布里埃尔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宫廷之中的许多人都知道,国王陛下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由于热爱寻花问柳,路易十五宠幸过的女子可谓是不计其数,这也使得他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某些难以启齿的顽疾。
在壮年时,路易十五或许还能凭借他健康的体魄来扛过那些顽疾,但这位老国王如今已经六十岁了,他的衰老已经不仅仅是体现在眼角的皱纹和日益干枯的皮肤上了。
众人皆是心忧不已地看着国王陛下,希望他不要在这寒风中硬撑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的一位廷臣忽然瞪大眼睛指向远处的一条街道,难以置信地说道:
“等等...那是什么?!”
众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那廷臣紧接着捂嘴惊呼道:
“一辆马车?朝着杜伊勒里宫驶来的?”
人们下意识地顺着那位廷臣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果真是一辆大型的三驾马车,正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杜伊勒里宫的方向缓缓驶来。
“不可能啊,这周围早就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那马车是怎么驶进来的?”
“他就不怕被那些暴民们连人带车一起掀翻了吗?!”
“那到底是谁的车驾?”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凯撒·加布里埃尔之外,就连国王陛下也怔怔地看着那辆在人群中艰难穿行的马车。
他们很清楚,别说是底层贫民了,就连中产阶级也必然负担不起这样一辆大型三驾马车。
也就是说,那马车的主人必然是上流社会的某位权贵,不可能和这些暴民们是一伙的。
但这也只是让众人更加疑惑,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贵族或是官僚,竟敢在这种时候将马车驶进这片充盈着群众怒火的泥潭之中。
他就不怕被这群义愤填膺、群情激愤的暴民当场撕成碎片吗?!
而看台之上也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疑问,众人也只得震惊不解地盯着那辆突兀的马车,看着它仿佛是一叶行驶在汹涌人海之上的孤舟,缓缓靠向杜伊勒里宫。
直到那马车足够靠近之后,廷臣们才隐约能够看清那厢壁上的纹章。
但是,那个十分眼熟的纹章并没有解答他们任何一个疑惑,反而令廷臣们不约而同地惊声叫了出来:
“那是...黑色摩尔人侧脸像!是科西嘉的纹章!”
“是波拿巴阁下的车驾?!”
“波拿巴阁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杜伊勒里宫?!”
任何一个廷臣都想不通,劳伦斯·波拿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出现在杜伊勒里宫。
在这些高贵的廷臣眼中,那些低贱的刁民可都是些不长眼不长脑的凶恶暴徒,他们随时可能会将波拿巴阁下的车驾当场掀翻,将这位英勇的科西嘉人践踏成一滩肉泥。
一想到那血腥不堪的场景,廷臣们皆是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为
这位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的波拿巴阁下捏了把冷汗。
路易十五同样紧盯着马车上那显眼的科西嘉纹章,确保自己没有因为老花眼而看错,而后才茫然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劳伦斯?他是知道什么消息的吗...竟然不顾危险也要跨过这群凶狠的暴民来向我禀报吗...”
想到这里,路易十五的脸上顿时多出了一丝动容,他的眼角甚至也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感慨不已地长叹道:
“何等忠诚勇敢的一个人,竟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
说罢,路易十五猛然站起身,大声命令道:
“来人呐,立刻给瑞士卫队传令,让他们派出一支分队保护劳伦斯·波拿巴的车驾,要像保护我一样护卫劳伦斯·波拿巴的周全,明白了吗!”
...
“波拿巴阁下...”
车厢内,埃德蒙院长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那摩肩接踵的示威者们,也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担忧不已地对劳伦斯说道:
“您确定这些市民不会对我们发起攻击吗?这些底层人最仇恨权贵了。”
埃德蒙院长作为尊贵的高等法院院长,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结局竟然是被一群贱民撕成碎片。
而劳伦斯仍在安静地闭目养神,仿佛他们正行驶在一条静谧的乡间小道,而不是热火朝天的示威人群中心。
面对埃德蒙院长的担忧,劳伦斯只是象征性的睁眼瞥了一下窗外的人群,毫不在意地说道:
“请放心吧,院长阁下,我在巴黎市民心中应该还是有一些名望的。”
“名望?您是说...原来如此。”
埃德蒙院长短暂的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劳伦斯在一周前举办的那场慈善拍卖会,借由这一个善举,这位波拿巴阁下短期之内在巴黎市民中确实都会有不俗的地位。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拥挤不堪的人群听到马倌大喊:“这是波拿巴阁下的车驾!”时,他们也都十分主动地让开了一条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