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科西嘉军自圣马雷市镇登陆撒丁岛的七日之后。
出乎埃塞尔中将与贝特兰德总督意料的是,科西嘉军在登陆撒丁岛之后并没有立即朝着卡利亚里推进。
“你是说科西嘉军并没有直接南下夺取卡利亚里,而是主动分兵去占领各地方市镇?”
卡利亚里总督府的议事厅内,在得到最新情报之后,埃塞尔中将与贝特兰德总督再次就抵御科西嘉军的事务进行商讨。
尽管两人之间的关系已是剑拔弩张,但这等大事毕竟还是需要二人共同决策,至少在名义上,埃塞尔中将还是需要贝特兰德总督的协助。
而两人也是刚刚得到消息,科西嘉军并没有按照埃塞尔中将设想的那般,在登陆之后便直捣黄龙朝着卡利亚里行进。
劳伦斯·波拿巴的军队反倒是主动放慢了推进速度,分兵对沿途各市镇皆进行了占领,并确保了对每一座占领的市镇都进行了完全控制。
在埃塞尔中将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如果科西嘉人直冲着卡利亚里而来的话,那支军队在两天之前就应该已经兵临城下了。
而按照科西嘉人现在的推进速度来看,他们至少还要一周时间才能逼近到首府卡利亚里的周边地区,这自然给了埃塞尔中将更多时间来组织力量抵御科西嘉军的进攻。
“哈哈哈真是上帝保佑,这样一来科西嘉军进攻卡利亚里的时间要比预计推迟十天以上,果然劳伦斯·波拿巴那个黄毛小子哪懂什么军事,他肯定忙着在各个市镇掠夺财宝吧。”
埃塞尔中将显然是心情愉悦,他本就看不起科西嘉的那群野蛮人,对其军队的战斗力也是完全不放眼中,那近万人的先遣部队之所以在科西嘉岛全灭,他也只是认为是该死的法国人从中作梗而已。
如今有了更充分的准备时间,埃塞尔中将觉得自己不仅可以守下卡利亚里,甚至还有机会进行反击,将战线重新推回科西嘉的领土之上。
至于为什么科西嘉军没有直取卡利亚里,埃塞尔中将也完全不感兴趣,只当是劳伦斯·波拿巴忙着烧杀抢掠,想要报复阿雅克肖之围的仇恨罢了,而他也完全不在乎有多少撒丁市镇遭到劫掠。
贝特兰德总督的关注点就与埃塞尔中将全然不同了,他眉头紧锁着,问向那名汇报消息的军官:
“目前为止波拿巴的军队劫掠了多少城镇?被他们占领的市镇遭到的损害如何?”
作为撒丁岛出身的贵族以及这座海岛的总督,贝特兰德总督显然更加关注军事之外的情报,也更加在乎撒丁岛民在这场战争中遭受到的损失。
那名军官迟疑了一下,仿佛他自己也对接下来的话语感到很是奇怪:
“不,总督阁下,我们目前没有收到城镇被劫掠的报告,科西嘉军基本只对各地的地主与贵族进行清算,所得到的财物一部分被充当了士兵的战利品,但更大部分则是直接被分发给了当地群众。”
贝特兰德总督愣了一下,连声追问道:
“你是说他们没有对撒丁平民动手?”
“这...这还不能下定论,只能说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收到相关情报...”
那军官也觉得这支军队的作风与传闻中野蛮粗暴的科西嘉人不太一样,但是在埃塞尔中将阴沉的脸色面前,他还是给出了十分委婉的说辞:
“而且科西嘉人不仅仅是对各市镇实施了军事占领,他们还试图在占领区施行国内的改革法案,将地主和贵族们的土地以及财物重新分配给平民,并发布了新的税法,除了宣布将各地的矿业经营权收归科西嘉国有之外,波拿巴似乎并没有夺取更多东西...他们甚至还解散了各地方政府,宣布由各市镇自行选举一群市政官员,选举出来的官员只要经过他的任命就可以直接就任。”
“哼!他以为自己是谁?撒丁岛的国王陛下吗?!科西嘉军要是直奔卡利亚里而来,我还会感到有些棘手,没想到这蠢货竟然将时间浪费在那些乡野村夫身上。”
埃塞尔中将不屑地冷哼一声,在他看来,波拿巴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市镇之上根本就是愚蠢的,只要战争结束,撒丁王国重新接管撒丁岛,他所有的改革与努力届时都会化作泡影。
而贝特兰德总督却是眼前一亮,尤其是当他听到劳伦斯·波拿巴废除了现有的各地方政府,并要求各市镇自主选举出一套新的政府班子之时,他脑海中更是闪过了无数思绪。
依照撒丁岛目前的境况,如果各地方自主进行选举,那么新上任的市政官员必然不会是那些深受岛民们记恨的萨伏伊人,而是土生土长的撒丁人。
换句话说,如果情报无误的话,那么在科西嘉军的占领区内,撒丁岛民很有可能已经从萨伏伊贵族手中夺回了行政权力,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民族自治。
而这,正是贝特兰德总督所朝思夜想的愿望——一个由撒丁人自主治理的撒丁尼亚。
尽管目前科西嘉军仍然掌控着占领区内的最高权力,但对于贝特兰德总督来说,科西嘉人毕竟算得上是撒丁人的同胞,而且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声也早就在撒丁岛广为流传,那位大人的治理,想必无论如何也是要好过萨伏伊人无情的剥削压迫的。
包括科西嘉人在占领区内进行的两大改革,也是让贝特兰德总督对自己的看法更加坚信不疑。
虽说他自己也是一名贵族,并拥有一片庄园,但是从撒丁岛与萨伏伊这两派的关系来看,他深知这两大改革是能够极大地增强撒丁岛民自身的社会地位与财富的。
想到这里,贝特兰德总督无视了埃塞尔中将的不满,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问道:
“民众们对科西嘉军的行为是怎样看待的?”
那军官的面色立刻凝重起来,还以为总督大人是在担心己方的士气问题:
“情况有些严峻,随着消息传播开来,不少市镇的撒丁人反倒十分欢迎科西嘉军的到来;两天前,中部有一位萨伏伊籍的市政官打算组织民兵抵抗波拿巴,结果当地的民兵竟敢掀起叛乱杀死了市政官,随后还主动派人请求科西嘉军的接管,包括在卡利亚里,现在也是满城风雨、人心浮动。”
埃塞尔中将听罢顿感心情烦躁,直接不耐烦地一拳砸在桌上,恼羞成怒下令道:
“这群叛徒,他们难道就这样相信了波拿巴的诡计,就这样忘记了国王陛下的王恩浩荡?!没有王国的恩情,他们连狗屁都不是,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来人,传我命令,现在起不论是军中还是城中,只要有人私下里讨论占领区的事情,一律以叛国罪论处!”
贝特兰德总督不满地瞥了将军一眼,下达这样的行政命令显然不在埃塞尔中将的权力范围之内,但他也没有说什么,这位总督的心思已经飘到了他处。
而埃塞尔中将仍是余怒未消,对着贝特兰德总督骂道:
“喂,贝特兰德,你也别给我闲着了,正好科西嘉人给了我们组织反击的机会,你要是耽误了战局,我照样要拿军法对付你;征召农民的进度必须加快,另外,财政上也给我拨一笔钱来,我要雇佣一支佣兵团,那群征召来的民兵根本不堪大用,只能用来充充气势,还是得由我的亲兵和佣兵充当主力。”
贝特兰德总督皱紧眉头抱怨道:
“我们前不久才给热那亚使团付了一大笔钱,哪有余财再雇佣什么佣兵团,说到底那笔支出根本就不应该由我们承担...”
“那你是想直接对劳伦斯·波拿巴举手投降?把卡利亚里让给他们?!”
埃塞尔中将根本没有兴趣听取贝特兰德总督抱怨,张嘴便毫不留情地骂道:
“别废话了,财政的问题无非就是多开几个税目,苦一苦撒丁岛民罢了,你要是拿不出钱来,那我就让军队自己想办法了。”
至于埃塞尔中将所说的办法,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将屠刀挥向那些他们眼中的撒丁贱民了。
贝特兰德总督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脑中却是忽然灵光一闪。
他沉思了几秒钟,面色凝重地看向埃塞尔中将,做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模样:
“你这...!唉,好吧,不过与佣兵团的沟通还是交给我来,你这对财政根本没概念的粗人被人漫天要价估计都察觉不到,另外...”
贝特兰德总督顿了顿,继续要求道:
“对农民的征召也让我手下的行政官员负责,军队的征兵官恨不得把三岁小儿都拉到军队里去,再这样下去,恐怕到时候科西嘉人还没来,卡利亚里就已经是人心惶惶了。”
“嗯...行,算你还有点作用。”
尽管有些意外于贝特兰德的主动配合,埃塞尔中将在沉吟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将军也知道贝特兰德总督在撒丁民众心中还是有着不俗的威望,由他来进行士兵的征召确实效果会好上许多,而且自己也确实不精通与佣兵头子讨价还价,这样的苦差事也一并交给总督府去做好了。
得到应允的贝特兰德总督也终于松了口气,急促的心跳也缓缓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也许是自己距离实现毕生梦想最近的一次了。
......
科西嘉军的动作比埃塞尔中将预料的还要慢上一些,他们并没有急着进攻卡利亚里,而是将重心放在了对各地方市镇的控制和维稳上。
来自科西嘉财政部的官僚们也在如火如荼地推进着改革的进程,尽管时间十分仓促紧张,但这些官僚还是凭借在科西嘉的实践经验出色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大部分占领区内的人口都已经完成了户籍登记,对土地的丈量测绘同样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各地方的市政厅也在科西嘉军人的监督下完成了紧急选举,让一批在当地具有威望且拥护科西嘉军的撒丁岛民接管了名义上的行政权力。
而作为撒丁岛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埃塞尔中将并没有命令军队阻挡科西嘉军的推进。
由于巴特兰上校在科西嘉的失败,撒丁岛的防守兵力本就十分空虚,对于首府之外的区域,埃塞尔中将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兼顾到了,他已经决定将决定胜负的关键放在卡利亚里守城战之上。
也是得益于埃塞尔中将龟缩首府的策略,科西嘉军在撒丁岛的推进几乎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那些得到北方消息的市镇对于科西嘉军的到来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是十分期盼着,期盼着那群来自北方海岛的同血之亲们真的可以如劳伦斯·波拿巴所说的那样为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解放。
尽管也有少数萨伏伊贵族和官员组织了一些零星的反抗,但这等逆势而为的行为根本不能阻挡那股来自北方的燎原之火。
占领区内的撒丁岛民们传颂着波拿巴的名号,庆祝着他们的解放与新生,南方的岛民们则是翘首以盼地望着北方,心急如焚等候着能与同胞们沐浴在同一片光辉下的那天到来。
...
1771年8月10日,科西嘉军登陆撒丁岛已经过去将近五周时间,并控制了全撒丁岛将近三分之二的土地。
到了现在,不止是双方的士兵们,就连乡野间的农民们也能隐约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人们知道,决定撒丁岛命运的一场战役或许马上就要打响了,科西嘉军已经集结起来开始朝着首府卡利亚里行进。
在得知最终战役即将打响的消息后,即使是最不虔诚的撒丁岛民也会成群结伴地去往教堂为他们名义上的敌人祈祷。
尽管只有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但已经品尝到自由与解放的香甜滋味的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到萨伏伊老爷们的奴役与鞭打之下了。
承载着万千撒丁岛民的信念,劳伦斯·波拿巴开始集结军队南下向卡利亚里行进,并于8月10日当天傍晚进驻了卡利亚里北部的塞斯图平原——这里距离撒丁岛首府已经只有五十里的距离了。
当日傍晚,夜色渐深。
劳伦斯在行军指挥所里与一众军官们商讨着对卡利亚里的进攻计划,他们也是刚刚得到斥候打探来的关于敌军动向的消息:
埃塞尔中将在察觉到科西嘉军即将发动总攻后,也立即率领一支由雇佣军、征召兵以及将军亲兵组成的鱼龙混杂的军队向北行进,提前驻扎在了塞斯图平原之中备战。
根据侦察部队的情报信息,双方的驻屯营地彼此间距离只有不到二十里,一旦过了今夜到了黎明时分,大抵就是双方军队的决战时刻。
而对于行军营帐内的劳伦斯以及一众军官们来说,这个夜晚注定是漫长而煎熬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地讨论着这场战役的部署计划,尽管科西嘉军的确据有不小的优势,但是在正式攻入卡利亚里之前,没有人可以轻言他们已经在撒丁岛取得了完全胜利。
“根据现有的情报,对方的军队规模可能不在我方之下,其主力部署在这边三处高地...”
营帐内,塞律里埃少校将几枚简易粗糙的兵棋摆在了地图的对应位置,向众人讲解着他对战场情势的分析。
尽管塞律里埃少校是骑士团的新晋成员,而且他也并不是巴黎军校内夏尔帮的成员,但是作为阿雅克肖之围的最大功臣,他还是很快在枢密骑士团内赢得了众人的尊重,此刻营帐内的参谋官们也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不过,敌军大部分构成都是临时组建训练的征召兵,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敌军将领埃塞尔中将的卫队亲兵,以及他所雇佣的几支热那亚佣兵团,这应该是敌军的核心力量。”
“热那亚佣兵团?有点奇怪。”劳伦斯微微皱眉,轻声重复了一遍。
塞律里埃干练地解释道:
“我们的斥候刚刚确认,那些驻扎在敌军营地边缘,明显有着不同制服与编制的士兵都是来自于热那亚共和国的雇佣兵,粗略估算有六个营的规模。”
一旁的贝尔蒂埃也意识到劳伦斯似乎对这些佣兵很是在意,开口补充道:
“这也不奇怪,热那亚是一个富得流油又人丁稀少的商业共和国,他们的佣兵业务本就很发达,我听说热那亚的圣乔治港里几乎能找到全欧洲的佣兵...”
“不,我在意的是他们的规模。”劳伦斯缓缓摇了摇头:
“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征调到六个营规模的佣兵团,这可不是单靠财力就能做到的,这里面,恐怕少不了热那亚官方的协助吧。”
贝尔蒂埃也立刻恍然大悟,他虽然经验还有欠缺,但着实是天资卓越:
“您是说热那亚政府也暗中介入了这场战争?莫非那群鼠目寸光的商人还对科西嘉岛抱有什么想法?”
劳伦斯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但目前也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结论,于是摇了摇头暂且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罢了,不管热那亚人有什么企图,很快我会亲临热那亚总督宫用枪与剑问个清楚的,这群吸血鬼既然已经夹起尾巴逃离了科西嘉,那他们就最好祈祷别让我发现他们还在回望这片土地...现在还是讨论明早对撒丁军的作战计划吧。”
军官们点了点头,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击溃敌军,正式入驻卡利亚里,从而彻底攻占撒丁岛,而目前横在众人面前撒丁军也着实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必须要慎重拟定计划。
而正当军官们准备讨论明日作战部署之时,只见外面一位卫兵忽然走进帐中,恭敬通报道:
“波拿巴首相!我们在营地外围逮捕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他只身一人骑着快马,自称是从敌军营地来的,说有要事必须要和您亲自商谈。”
......
8月11日的黎明前夕,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泛起一阵鱼肚白,再过一个多小时,富饶肥沃的塞斯图平原就会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届时那耀眼的金光也将成为两军之间心照不宣的开战信号。
撒丁军营地内,埃塞尔中将揉了揉惺忪睡眼,为了应对科西嘉军的攻势,他也几乎是一夜无眠,等待着与那群该死的科西嘉蛮子决一死战的时刻。
眼看黎明到来,埃塞尔中将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言语之间也满是自信:
“这群低劣的科西嘉蠢货,两个小时后我就会让他们知道,我和巴特兰那种不堪大用的废物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