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宝这十几年来,在大兴的日子可谓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在城里闲逛的时候,连武侯卫都不愿招惹,处处低调做人,毫无存在感。
但是这段时间,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左武卫大将军郭衍,非常罕见的几次邀请他去府上赴宴。
陈叔宝推了几次,也去过两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和郭衍只是认识而已,没什么交情,对方身居高位,突然这般示好,必有缘故。
陈叔宝自认为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既然如此,那么郭衍就不是要利用他,而是要对付他。
落魄之后,聪明的智商终于回到这个被史书批判的一无是处的亡国皇帝身上。
也许是出于胆小谨慎,陈叔宝觉得大兴城不能再待下去了。
于是他百般托人,找上了萧皇后的弟弟萧瑀。
萧瑀托他姐姐的福,直接来了个撑杆跳,进入内史省,官拜内史侍郎,是正四品。
陈叔宝希望萧瑀能帮忙替他说说话,让他能够离开大兴,去哪都可以。
兰陵萧氏,是江南最大的氏族,与陈氏之间多有联姻,萧瑀也是个痛快人,一口答应了,毕竟他收了陈叔宝不少好处。
在萧瑀看来,时隔这么多年,陈叔宝已经是无关痛痒的边缘人物,别说皇帝,他都快忘掉这个人的存在了。
一切都很顺利,萧瑀是内史侍郎,又是皇帝的小舅子,是能够在杨广面前说上话的。
杨广也非常痛快,准许陈叔宝离京,但不能走远,可于洛阳居住。
陈叔宝得到消息后,大喜,立即着手准备搬家。
但是离开大兴之前,他还是想去见一见,自己一直以来都念念不忘的嫡亲女儿。
.......
陈淑仪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回河东王府,而是在她的祖母柳敬言那里。
也因此,她还没有来得及去仁寿宫陪伴姑姑宣华夫人。
柳敬言今年已经七十四岁,这个老妇人可不简单,父亲柳偃这一支,在南朝齐国时期相当厉害,祖父柳世隆更是做过南齐的尚书令。
是南齐,而不是北齐,南齐皇室姓萧,出身兰陵萧氏,北齐是老高家。
历史上的南齐仅存在了二十四年,是个短命皇朝,是从南朝宋,老刘家手里夺来的皇位,南朝宋的开国皇帝,就是大名鼎鼎的刘裕。
南齐代宋,紧接着又被萧衍夺位,建立南梁,也就是杨铭母后萧氏的祖上。
而柳敬言的母亲,是梁武帝萧衍的女儿长城公主萧玉姈,也就是说,萧衍是她的亲姥爷。
爷爷是尚书令,姥爷是皇帝,丈夫是皇帝,生了个儿子陈叔宝,也是皇帝。
这个女人,可谓是富贵已极,无论在何东柳还是兰陵萧,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你父亲就要离开大兴,迁往洛阳居住,昨天他来过,你既不肯见,我也就没有告诉他,你在我这里。”
柳敬言满头银发,却是红光满面,身子骨非常硬朗,无病无灾。
陈淑仪叹息一声,说道:“他可真行,为了能离开大兴,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给送了出去。”
萧瑀确实成功帮助陈叔宝离开大兴,但是,也是有代价的。
陈叔宝的四女、六女,是出了名的美人,杨广早就听说过,于是这次借着机会,跟陈叔宝索要。
这两个女儿,都是庶出,陈叔宝不在乎,于是痛快答应,当然了,他也不敢不答应。
其中四女陈霂,比陈淑仪小一岁,今年十九,六女陈婤今年十六。
杨广同志是懂女人的,他知道什么岁数的女人最有味道。
现在的他,已经是皇帝了,没有杨坚和独孤加罗管着,可以随便找女人了,当然了,无论他找多少,都威胁不到萧后在后宫的地位。
原因很简单,萧后有仨儿子,杨广只把她生的这三个儿子,当成亲儿子。
柳敬言心知孙女对陈叔宝成见极深,也就没有再劝。
她这个人是想得开的,只有想得开的人,才能活个大岁数。
陈叔宝在母亲这里扑了个空,于是便找到了河东王府。
杨铭对于这位将死之人,多少有点同情,而且在他看来,当爹的想见亲闺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是他让徐景出门,将陈淑仪带回来。
陈淑仪回来之后,知道陈叔宝在,便直接跑回了自己的寝室,将门反锁,死活不肯出来。
杨铭没办法,只好亲自去找她。
“见一见吧,也许这一次是你们父女最后一面,洛阳距京师甚远,以后想见也见不着了,”杨铭在门外劝说道。
陈淑仪就站在门内,与杨铭一门之隔:“求求你,让他走吧,我不想见他。”
杨铭耐心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当年他也是迫不得已,没有他,哪来的你呢?你要实在记恨他,就当是了却这桩父女之情吧。”
陈淑仪还是不肯,哀求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唯有这件事,求你不要逼我。”
杨铭叹息一声:“如果将来你给我生个孩子,孩子问起外祖父是谁,我该怎么说呢?”
陈淑仪愣住了.......
半晌后,门被打开,陈淑仪擦干眼泪,说道:
“走吧,你总是可以说服我。”
杨铭笑了笑,手指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拂了拂,道:
“你的母亲沉婺华也在,亲生父母即将远迁中原,终需见一见的。”
陈淑仪点了点头,与杨铭一起前往会客厅。
厅内,杨铭想要离开,给他们一家人创造独处机会,但是陈淑仪不肯放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袖子。
陈叔宝夫妻在见到女儿之后,已然泣不成声,不管心里藏了多少想说的话,眼下都说不出来。
陈淑仪也哭了,躲在杨铭背后,把他的后背都哭湿了。
杨铭主动安抚三人,道:
“难得亲人团聚,诸位该高兴才对。”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已经五十二岁的陈叔宝老泪纵横,望向陈淑仪道:“都是阿爷的错,姮儿你要记恨,记恨我就行,不要怨你的阿娘。”
陈淑仪,本名陈姮,小字淑仪,因女子不示人以真名,所以一直用陈淑仪这个名字。
姮,就是姮娥,也就是嫦娥,南北朝之前,嫦娥的形象是人头蛇身,南北朝开始,嫦娥才改为绝世美女。
陈叔宝给女儿起这个名字,就是寓意女儿是绝世美人。
沉婺华终究是忍不住,缓缓上前,试探着接近女儿,杨铭见状,抓起陈淑仪手腕,将她推了出去。
母女时隔十五年,终于可以近距离相见。
沉婺华大哭一声,扑过来将女儿抱进怀里,陈淑仪只是象征性的挣扎几番后,也抱着自己的母亲失声痛哭。
杨铭见机,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