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出事,则意味着玄策军无主,在此紧要关头,实在事关甚大。
秦都护纵然悲怒交加,却也不敢有丝毫迟疑,一面令人赶去崔璟出事之处查看,一面写了急信,分两封,一封传回京师,一封递往洛阳。
此封十万火急的密信传到洛阳时,恰是自京师而发的玄策军抵达洛阳的第二日。
这封信被送到了暂时统领玄策军的李献手中。
玄策大军正在洛阳城外安营,李献得洛阳刺史迎待,于城中与洛阳官员商议守城之事。
从刺史府离开后,李献上马,在一名官员的陪同下,率领一支亲卫,去往洛阳宫城巡看防务。
这也是他离京之前,圣册帝的交待。
他于内宫门外下马,得宫使迎候,巡视罢各处,即入紫微宫,登高阁而俯瞰整座洛阳城。
“真不愧是书上写着的中都洛阳……”李献身边跟着的一名披着湖蓝披风,装束与口音皆不似中原汉人的妙龄女子,此刻惊叹着道。
李献负手而立,放眼望向远处:“待到下月,城中牡丹竞放,方是我少时记忆中的洛阳。”
他语气中有着追忆,那妙龄女子不禁看向他。
男子生得一副很好的皮相,虽已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尚不足三十,他未曾蓄须,面容白皙,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飘逸风流,似总含着笑意,看起来温柔又多情。
女子眼神如水,柔声道:“将军思乡已久,如今终于回来了。”
“是啊,时隔四年,终于回来了。”李献语气里有一丝喟叹,眼中微微含笑。
此时,一名带刀亲卫快步走来,行礼道:“将军,有北面来的密信!”
李献接过信时,那女子适时地垂首退开数步。
李献将信拆看,见得其上内容,眼神微微一震。
崔璟……竟在中途出事了?!
他很快将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之色掩去,心中却久久不能平息。
崔璟此时出事,那玄策军……
天色阴沉着,春风仍有两分寒意,李献定下心神,敛容,将信收起,转脸看向城外大军安营的方向。
……
午后申时,李献带人出城,回到了军营之中。
几名玄策军中的副将很快前来求见,向李献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李献盘腿坐于沙盘后方,不动声色地道:“不急,徐氏乱军遭大雨阻途七八日余,大军停滞不前,现下还未能靠近汴州。”
他们赶来洛阳的途中也多雨水,但南边雨水更大,道路泥泞不堪,辎重车马皆无法前行,而遇狂风暴雨之时,河水急涨不平,水路也无法贸然行进,是以徐正业的大军被迫原地停滞已近十日。
在李献看来,若非是这场大雨,汴州此刻必然已经变了天。
在此时的汴州尚且完好无损,所以……
他接着说道:“我等奉命前来,是为护卫洛阳,战势未明之下,还当观望为先,而不宜贸然离开,以免使洛阳陷入失守之危境。”
又看向那几名武将,道:“况且,崔大都督尚且未到,此一战,还须听从崔大都督指挥,方可万无一失。”
他的口吻谦逊而又待崔璟甚为敬重,那几名武将闻言便应下,也很和气地道:“李将军若有示下,还请随时差遣。”
李献颔首。
几人又讨论了一番徐军的动向之后,那几名武将才离开李献的营帐。
“……大都督何时能到?”
“算一算,最迟应当便是这两三日了。”
“那便等大都督前来,再行议定对策,在此之前,要严加留意汴州局势。”
“……”
几名武将低声交谈了几句,遂就此分开,各自忙碌去了。
李献帐中,一名须发花白的军师眼神震动,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将军是说……崔大都督死在了途中?!”
李献点头:“是安北都护府来信,料想不会有错。”
“这……可知是何人所为?”
“信中言,尚未能查明那些刺客的身份。”李献眼神微聚:“但想来,必是有人走漏了崔大都督赶赴洛阳的消息。”
军师凝神细思片刻,到底还是将重点放在了眼下之事上:“既崔璟身死,那将军方才为何不与他们言明?”
“如此大事,未得圣人准允,我岂可擅自宣扬出去。”李献道:“如若因此致使玄策军军心大乱,我岂能担待得起?”
“那接下来……将军是何打算?”军师斟酌问。
这一番话接连问出来,似很有些“到底谁才是军师”的不明歧义,但这恰恰是因为,他很了解李献的性情。
在未摸清李献的打算之前,他虽为军师,却也当少言。
“此事必然很快也要传到圣人耳中,且等圣人示下。”李献道:“在此之前,我等守好洛阳城便是。”
“那汴州……”军师低声道:“雨水已停,料想徐氏大军很快便要有动作了。”
“汴州……”李献笑了笑:“我只是奉命守住洛阳而已。”
他有他的职责,汴州也有汴州的职责,汴州作为洛阳前方的防线,是需要奉圣命死守的。
如若没有这场雨,汴州早该履行它的职责了。
他虽然带玄策军赶到了,但也不该妨碍汴州继续履行这个职责。
徐氏大军足有十万余众,比起他率军跋涉,主动前去迎战,当然是让汴州拼尽己能,先撕掉徐正业的一块肉,他在洛阳以逸待劳,更能稳操胜券。
“当年在南境,不正是如此吗。”李献语气很澹,似在提起一件很平常的事:“我与父亲奉旨守南境,守了整整一年,耗了异族大军整整一年,直到父亲身死,我们带去的亲兵死伤无数,方有崔大都督与常阔将军率玄策军前往——”
但后来,这场仗打赢之后,几乎没人记得他们韩国公府。
现如今,便是走在大街上,随口提起一句南蛮一战,世人便都只会道,那是玄策军的功劳,是崔璟和常阔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