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绯桐环在身侧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右眼皮跳得厉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从今早檀银一反常态地爽快答应她上街闲逛,就不难看出事有蹊跷,可她当时却是被喜悦冲昏了头,来不及细想。顾绯桐摆摆手,示意洛茯宁散开,道:“传令下去,此番东帝之行跟来的所有人,都给我去寻!茯宁,你也不必跟着我了,亲自去找!”
“陛下,这不合规矩。”洛茯宁是顾绯桐的“影子”,影子若是离了本体,就不复存在了。
“唉,”顾绯桐用指节敲了敲脑门,提醒自己冷静下来,“是我莽撞了,罢了,你跟着我去一个地方。”
“是。”洛茯宁飞身隐入灰暗之中。
顾绯桐握着伞柄的手指指节透出月牙白色来,只因她的手握得太紧,可若是不这样,她没法令自己镇静下来。好在今日出门之前她嫌麻烦,一只护甲也没戴上,否则她的手掌现在怕是要血肉模糊。
从遇到檀银以来,她从来没有当面细细盘问过他的身世,就算是当面质问他是什么人,她也没那胆子。
她是一国之君,怎么会这点胆子都没有呢?
其实顾绯桐心中早有解答,从见到檀银第一眼起,她就意识到他的身上有很多不能触碰的东西。那些过往就像是蒙尘腐化的蛛网,只要轻轻一点,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张筑成“檀银”这具假身的网织会轰然倾塌。藏在背后的真相会是什么,她一丁点把握也没有。
若檀银注定是她此生中的一场美梦,那至少比她夜里发的噩梦要好得多。也许结局同样是以死告终,但至少在美梦中不必再奉上淋漓鲜血,或是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丧父之痛。
其实在最深的夜里,檀银从未陪伴过她。恐惧、悲伤和绝望,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就像邪神的诅咒,用最钝的刀子,在她的身上一刀一刀地篆刻而下。所以白天,她才会这么离不开他。可若要追逐他那谪仙风姿,烟云水气,清峻洒脱,还有那像最冷最利的刀一般的眼神,她就必须要服下仿若五石散的满腔狐疑,不去掀起任何风浪,将他惊走。
“失之吾命,失之吾命……”顾绯桐喃喃自语,昨夜失散的记忆忽如纸屑般在脑海中飞速拼接。她想起那日的“月宫仙子”是谁了,现在看来倒是一语成谶。他乘风归去,如素娥折桂,玉兔同行,再无踪迹。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顾绯桐失神间,右手微松,红梅伞便被吹翻了出去,落在一人脚边。绯桐思绪飘零,竟没反应过来,早已转盛的雨势可不会忌惮她的身份,冰冷的雨水如蛇一般从她的脖颈蜿蜒而下,一直落到她的胸口,刺骨的感觉才让她清醒过来,仿若提线木偶一般僵直着去捡伞。
可那人已经抢先一步让仆人将红梅伞拾起,走到她身侧,用自己的玄色罗伞替她挡雨。
“本王当是谁,如此痴傻,伞被吹落了也不知要捡。”熟悉的男声勾起绯桐抬首去看,竟是段九燐。
“让隆武君见笑了。”顾绯桐赶忙从衣襟内掏出帕子擦脸,可帕子也被雨水浸湿了大半,带着丝丝潮气。
“用这个。”段九燐将一方素面金丝锦帕递到绯桐跟前,她有些发愣,段九燐大抵是她遇见过身形最高大的男子,要比她高出一头多,眼下在雨中成了她唯一的港湾。
段九燐低低的笑音从她头顶传来,说:“怎么,真傻了?上午你不是压了本王一头,这会应该得意才是。”
“不敢。”顾绯桐接过帕子,将脸颊到锁骨处的雨水擦干净,这帕子有龙涎香的熏香气,莫名的王者气息稍稍震住了她心中的胡思乱想。这样近距离地看段九燐,竟然觉得他下颌的弧度有些温柔。
“炎云君意往何处?”段九燐见她收下帕子,稍稍安心,道。
“隆庆公主府。”
段九燐剑眉轻挑,方才他就不见顾绯桐身边有人侍候,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先不动声色道:“正巧,本王也要去熙儿府上。不如,炎云君与本王同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