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目送这一人一骑渐行渐远,那几个在廊下的守卫便寻着檐下干的地方几步拥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满脸好奇:“嗨,陈头,这个郎君何许人,如此大雨,单骑出城,何以你也不拦阻?”
老陈头眯着眼靠在墙边,淡淡一笑:“你不认得他?也难怪,他乃新晋大理寺少卿崔炎,此次平乱因功擢升。”说到此处,他便打住话头,显见无意多说。
众人一听“平乱”二字,便知是吴王李恪谋逆案。时至盛夏,反案主犯自早已伏诛,然而这几家均为皇室脉裔,家眷仆从甚多,今上恩宽,多有赦免。李恪四子因年幼均免死罪,改判流刑;四女亦赦,遣致高祖献陵处守陵。
几天前,李恪的四个儿子就是从这明德门出城,徙往岭南不毛之地。崔炎此时单骑出城,老陈头凭他过目不忘之能,虽只是日前见过崔炎一次,方才亦未及看到马上之人面貌,只看身形有几分眼熟,惊鸿一瞥,已凭他袍下大理寺腰牌猜知此人身份。
众人知他素有城府,既然已知此人是崔炎,此时出城又很可能事关谋逆,他便故意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了。一时间大家明白其意,自然不再追问,各自散了。
献陵所在的咸阳,地处长安西北。崔炎出得明德门,便往西行。因他想咸阳以北,山林茂密,路径难行,县主若然逃出,应是向南。而长安西面却恰好为咸阳南出要道,连通两地。计算时辰,他便索性于此地拦截。
夏日阵雨,骤而短。不觉间适才暴雨已然停歇,云间月华初现。崔炎稍稍停马,取下已湿透的袍服和斗笠。举目四顾,只见官道边几处陇田的夏麦株株亭亭而立,在月光下绿意融融,几个呼吸间,只觉浅浅麦香,清新无比,白日间的潮热闷气一扫而空。
因有皇命在身,如此夏夜本来只合与佳友吟风弄月,他却不得不在这乡野间行路。不觉叹了口气,刚将斗笠和雨袍塞入随身行囊,却忽听得身后一道娇声:“郎君且慢行,阿齐有礼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崔炎瞬间只觉头目森森。他平日自恃武功,自少年起即日夜不辍。因他虽出身于五姓七家的清河崔氏,却是家道中落,门中并无依靠,族学中他故作低调,却于武学上毫无保留。
族中请武师傅,族兄们大多只学几招花拳绣腿,他却真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及至成人,早已至踏雪无痕之境。而荒郊野岭,何处来的女子竟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莫非,是妖怪?
这边崔炎念头一起,虽心中震动,面上却只不动声色。轻拉辔头,马儿便转过身来。只见月下女子,着一身黄衫,虽有凌乱潮湿,却依然可见身形窈窕,目光盈盈。显见得既非白衣女鬼,亦非红脸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