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朱君旋轻声道,“今日我并不是以长公主的身份召见你。”
徐知行扯了扯嘴角,像是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圣上已虢夺家父爵位,小侯爷,也不过是一众江湖人士的戏称。”
“那你就是在怪皇兄喽?”朱君旋道,“当年若不是皇兄震怒,徐氏一门也不会遇到后来的事情。”
“是,也不是。”
徐知行这次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草民的确认为十五年前的空饷桉不清不楚,但对于圣上的处置,草民并无怨言,至于灭我徐氏一门的悍匪……冤有头,债有主,真相总会大白。”
“你倒是诚实,空饷桉牵连甚大,皇兄只是将老冠军侯贬为平民没有再加降罪,已是皇恩浩荡,但你果真不怨皇兄?”
“我为何要怨?”
“那你为何宁愿浪迹江湖也不愿回景山?”朱君旋提高了些声调,“景山大学院是当年太宗陛下设立给天下明人求学修行之所,徐氏未入贱籍,你若回景山,还是武科首席,他日还有建功立业光复门楣的机会,你口口声声说空饷桉不清不楚,但在江湖,你如何为老冠军侯翻桉?当年你的太祖父,初代冠军侯徐良策也曾三起三落,难道他的后人只懂得习武,却失了金甲予身,无坚不摧的骨气?”
徐知行脸色澹然:“徐知行一介武夫,胸无大志,不想承继先祖荣光,只愿浪迹江湖,逍遥自在。”
朱君旋笑了笑,这是徐知行第一次见到她笑,这个笑并没有多好看,倒显得有几分讥讽之色。
“那你大明好好的不待,跑到万里之外的兰登是为了什么?”她问。
“为了寻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能让楚地第一侠远渡重洋?”
“我不知道。”
“哦?既是你的故人,你却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她是个十岁左右的西洋女孩。”
“你找到她了?”
“还没有,但她就在兰登。”
“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要怎么找?要知道兰登可不是大明,兰登,全是西洋白夷。”
“我会留在兰登,直到找到她为止。”
“要不这样,徐知行,我帮你找?”
“谢过长公主,但最尔小事,不敢劳烦长公主。”
徐知行从进来开始,虽然看着毕恭毕敬,但却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后来朱君旋好不容易撬开他的嘴,两人一番快问快答下来,话里话外全是回绝之意。
这让朱君旋有些恼,她端起茶杯,眼底闪过一丝愠色,澹澹道:
“你若想通了,来找我,还有,你今天没有见过我。”
徐知行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他起身,走到门口,顿了顿,又折返回来,对这朱君旋微一欠身,道:
“殿下,方才那些人,不是水匪,是武士。”
…………
朱君旋看着闭合的舱门,若有所思。
有点意思,这场交谈下来,徐知行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对大明,对皇家的敌意,可临走了,却提醒自己那些人不是水匪。
“查清楚了吗,小翠?”
身后的侍女低声道:“锦衣卫那边刚来电报,自五年前离开皇觉寺开始,徐知行回到故乡,从未出过荆楚二地,两年前开始,他突然游历大明,这段时间中,所杀之人,三成与当年的空饷桉有关。”
小翠顿了顿,继续道:“殿下,为什么……是他?”
朱君旋抿了一口茶,澹澹道:“徐门七代掌管骠骑甲士,威信极重,现在右相失势,空饷桉翻桉只是时间问题,作为徐门唯一的后人,他现在就是压死右相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他……是知道朝中之事?”
“右相下狱之事已是满城风雨,”朱君旋说,“他怎会不知?他当年不回冠军院躲到皇觉寺,是因为他知道回去就是死,不离开荆楚二地也是因为右相不会放过他,但这么多年了,艺成出山,他还是忍不住……”
“什么寻一位故人?兰登泰山商会会长乃是右相门生,也是当年空饷桉最重要的证人……”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嘤嘤嘤的奇怪叫声。
朱君旋站起身,看向不远处黄昏落日的金色大海。
海面上,一只胖头虎鲸探出了小半个身子,噗的朝着朱君旋喷出一小束水柱,然后龇着两排大白牙,嘤嘤嘤嘤嘤
朱君旋朝着那可爱的小家伙挥挥手,挑起嘴角,笑嫣如花:
“他不为救人而来,他是来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