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楚维阳杵着手肘,用十分复杂的表情看着那紫蟾丹炉。
“管事,你说……古之先贤们这都是甚么怪癖……”
“有拿着毒药和左道巫蛊秘法来炼毒道妖兽的人,要将自己的功法命名为《青竹丹经。”
“有内炼毒煞的功法,偏生还在名称里带上《大日纯阳四个字……”
年轻人说着,又不禁嘬起牙花子来,那略微有些扭曲的复杂表情,彷佛是楚维阳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谎言存在。
事实上,刚刚看到《大日纯阳钓蟾功一行古篆字涌现在心神之中的时候,楚维阳曾经有过闪瞬间的季动。
毕竟只观瞧这功法的名称,想来也许是甚么镇教开天经一类的至高品阶功法。
可当那一枚枚篆字都从心神中流淌而过的时候,楚维阳随即才理解了这部功法的要义,只是那一瞬间有了极高的期望,这会儿才难免有些许的失望。
反而是一旁的马管事呵呵的笑着。
“莫说是古之先贤,便是如今,这也是寻常见的事情,左右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取得别致一些,一来能唬人,或者凭生震慑,或者坑蒙拐骗,一切因由都得从这功法名字上开始;二来能出其不意,若果真有一日要与甚么人生死斗法,人家以为修一部《青竹丹经,你该是个药师一类的隐士来着,结果一个照面,你这便是一捧毒炁兜头罩下……”
“既然有便宜占,何乐而不为呢?”
“再者说来,一切缘法,许是皆有注定之处。”
“你若非煞炁缠身,不会寻毒功来修。”
“若非《青竹丹经偏颇了些,你也不会一直惦念这事儿。”
“又若非听说了高品毒炁,你也不会主动进地宫一行。”
“如今见了大修士道果遗蜕,你存神观想,入定坐忘……”
“所思遂又有所得,所得必在道果余韵之中。”
“收获一部毒道内炼功法,实在是太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马管事终于将目光从那紫蟾丹炉上面挪开,他罕有的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目光看向楚维阳。
“说心里话,不大想夸你来着……可从镇魔窟一路走到今日,若说你没个才情,反而是骗人的话。”
“可你的才情总是用在偏地方,有些极寻常的事情上,反而愚钝的凡夫也似。”
“你这样可不行,莫说是往更长远些去看,之说眼前的修行路,若是不能够将这些浅显的因果看透,只觉得尽是些玄虚的事情,只怕走不通几步路了。”
听马管事这样说着,楚维阳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的眉眼之间,随着那心神之后泛起的回忆,一点点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很快,楚维阳从这种情绪里抽离开来。
他明白,这种奇异的经历,让自己注定要在某些方面存在着不及常人的疏漏,而同样的作为某种馈赠,自己也将在另外某些方面,存在着远超常人的特殊天赋。
到底能走通几步路,这条属于自己的道途,总也要亲自拿脚丈量了才能知道。
心神缓缓归于平静,楚维阳沉默着,再如陷入观瞧真无幻有的妙境之中。
伴随着这一篇《大日纯阳钓蟾功的显照,那早先时高高悬起的恍若大日一般虚悬的两枚古篆大字,不知何时,已经有一枚烟消云散去。
此时间,仍旧有一枚虚悬在原处。
像是某种权柄,某种沉默无声的邀请。
偶然间,灵光一闪而逝的瞬间,仍旧能够辨别出那枚篆字的玄妙纹路——“紫”。
进入地宫之前烙印在心神之中的两枚篆字,竟然形成了某种类似于传承秘法一样的权柄烙印。
一枚“蟾”字篆,已经给楚维阳带来一部急切需要的功法,这一枚“紫”字,或许还有另外的惊喜可言。
按捺住心中急切的冲动。
楚维阳再度将心神沉浸在《大日纯阳钓蟾功之中。
老实说,古之先贤取名固然喜欢玩弄玄虚,可就像毒道本身就在药道中一样,才教青竹祖师取丹经之名,这一部功法称“大日纯阳”,如今细细参悟来,楚维阳方才发觉,竟然和内中修法有着几分隐喻之奥妙。
毒道实是少有的几类看似没甚门槛,却又偏生极难入门径的修行道途。
盖因沾染了毒物,一个不慎,还没炼出法力来,就先积攒下浑身的病灶,等那一口元炁炼出来的时候,说不得心口里一口气就要散出去……
正因此,这部功法另辟蹊径,不再气海丹田之中瞎折腾,反而先一步用功在中丹田处。
修行时需备以毒物,而后以观想辅之以手印,于绛宫心室中引一缕心火出来,而后,拿这一缕心火去引毒物之中的毒炁。
此火相虚,本是气血显照,而人身气血尤善熔炼诸物。
因是,一经煅烧,毒炁随即与心火炼在一处。
而后再引着这缕毒火,复返绛宫心室之中,直拿心火本源将之裹起来煅烧。
如是,一缕毒火又要煅烧去九成九。
可余下那缕,重归心火之中,兼具毒道,复又温润。
最后,再入定观想道图,于渺冥之中引来一道元炁,炼在心火里成毒道法力。
如此,一次修行,甚至不经周身经络脉轮,只在绛宫方寸地里折腾,保护了肉身在修行之初不受毒物直接侵蚀,又彰显了法门之玄妙。
又因为在修行密语之中,常以“青龙”代指“心火”,而毒物之中,又以蟾蜍最邪。
而这样的指代,又和古籍之中记载的久远故事得以印证——
传闻昔年时,曾有大能,于外海以蛟龙为饵,钓深海蟾妖。
故而那观想的道图,便命名为《青龙钓蟾道图。
而不论是青龙还是心火,又皆是火相,亦称大日。
而火中煅火,则是纯阳之景。
故而再回看,《大日纯阳钓蟾功,竟有几分道理幽深的韵味。
因此,等楚维阳缓缓睁开双眼之后,他刻意的瞥了马管事一眼,年轻人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之中透着些怜悯,透着些欲言又止。
可没等马管事反应过来,楚维阳已经捧起白玉毒蛇,缓缓地走到丹炉近前去,开始琢磨着怎么将这尊丹炉打开,好教玉蛇也能大快朵颐。
原地里,马管事拉着一张脸,只得勐地拍着箩筐的边沿。
“怎么了这是?怎么……”
“嘿——!”
“这是甚么人性!有话你倒是说呐——!”
“我怎么了我就,你拿那眼神儿看我……”
玉髓河口。
遍地葱郁的草原上,远远地看去,越过细密的河网,不远处便是郁郁树海,满眼的翠玉颜色,直教人顿觉心旷神怡起来。
柔和的风中,清海道人负手而立,他仰着头,几乎陶醉的感受着徐徐春风拂过,双眼微微闭着,像是沉浸在其中一样。
而老道的身后,则是重见天日的谢姜与靳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