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那场《李尔王?”秦修问,有些意外。
“没,本来想看来着,”沈彻也不晓得怎么说着有点心虚,如果跟秦修说自己当时去看安嘉冕的《夜盲症了,肯定不知道被吐槽成什么样子,“后来我去看但你好像只演了一场,老实说我都不能想象你演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丑的样子,可是他们都说演得很赞。那个角色跟你本人完全不一样吧。”
“代入角色没有那么玄,首先那一场的妆化得特别好,我自己看着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然后,”秦修说到这里一顿,对着身边竖起耳朵专心倾听的人冷冰冰一挑眉,“我凭什么告诉你?”
哈?沈彻愣了,这是什么节奏?
“这种论坛精华帖,你想听总得有点诚意吧?”秦修瞥他一眼。
反正你就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让我好过就是了,沈彻无力地道:“你要什么诚意啊?”回复可见?
秦修目光落到他肚子上:“我要看你的六块腹肌。”
沈彻傻眼,这……幼不幼稚啊?“我腹肌没你明显啦。”真是,非得分出高下,你就是这么从小跟人比着长大的吧。
“没我明显是什么样,你掀起来让我看看不就结了。”秦修意外地执着。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又不是凯大手那样一块一块的壮观景色。沈彻后悔得要死,早知道当初就不随口乱讲了,你是不是非得让我当你面承认我长了一圈赘肉才肯放过我啊。
“沈彻,”秦修一脸不耐烦,“你想听窍门,我就看看你的腹肌你还舍不得,你腹肌是豆腐做的,我能把它看坏了?”
沈彻被毒舌得口口无力,只能认命,不情不愿地掀起睡衣:“真没什么好看的。”
秦修没说话,眼光直勾勾地看得他有点不自在,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想起以前打篮球时还挺中看的,这会儿一对比不由有点寒酸,秦修那眼神也不晓得是嫌弃还是什么,他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呵呵笑:“这段时间没怎么练,过段时间练练应该能回来……”
“腹肌在哪儿呢?”秦修闷头说了一声,伸手就往他小肚子上摸。
似乎只是这么一摸,却偏偏有股绵软的力道,沈彻浑身一个激灵,忙把衣服盖下来,遮得死死的。
秦修一脸不甘心地收回手:“我摸你一下你至于这个样子。”
“那倒不是,不过你这么突然袭击,我没什么心理准备……”沈彻心虚地道,你摸就摸你干嘛揉,明知道我对你……
“我摸你之前还得通知你一声?”秦修一脸鄙夷,“沈彻,我现在想吻你,你准备一下。是不是以后还得这么个节奏啊?”
沈彻脸红了一下,我靠我还以为你真想吻我,怎么搞的心里还有点失望。
秦修瞄他两眼,也不再浪费时间,转回了正题:“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演弄人的吗?其实就是代入,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我就是让自己的脑子动起来。”
“脑子动起来?”沈彻有点不明白。
“弄人这个角色和我本人的感觉差很远,感觉大概跟要你演冷烈一样。拿到这样一个角色时,你会觉得没有底气。”
说太对了!沈彻心道,就是那种没底气无法放开手脚去演的感觉。
“你没有底气,不自信,当然演不好。”秦修淡淡地笑了笑,“我们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很了解这个人物,就像你看过《零秒出手的小说,我读过《李尔王,那为什么还会没有底气?”
“是啊,”沈彻虚着眼若有所思,“我明明应该很了解冷烈的。”
“我也觉得我很了解那个弄人,但是这种了解是外在的,就算你能把他的成长环境心路历程全部再建,你也只是从第三方的视角去了解他,这种了解当然也是必须的,但是如果你追求的是极致的表演,那还远远不够。”秦修说道,“戏剧从古希腊悲剧发展而来,希腊悲剧起源于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崇拜。想象一下某一天,在酒神的仪式上,一个喝醉了酒的祭祀突然跳出来,说我就是狄奥尼索斯,他相信自己被酒神附身,那一刻他底气十足,无比自信,于是表演就这样诞生了。”
“这么说还是要‘代入’,”沈彻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沙发上,费解地盯着天花板,“一说到这个我就觉得玄乎。”
“一点也不玄乎,他为什么相信自己是狄奥尼索斯?我又为什么相信自己是弄人?你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是冷烈?”秦修淡淡道,“因为表演酒神表演弄人时,我们的脑子是满的,而你表演冷烈时,脑子是空的,沈彻,你要记住,二流的演员才用肢体或者表情去表演,一流的演员用的是脑子。”
“用脑子代入,是说要锻炼想象力吗?”
“不全一样,我的做法是保持思考,”气温有些冷了,秦修拢了拢睡袍,回忆道,“在李尔王的宫廷里,我就是那个旁观的弄人。当我看见李尔王把领土分给女儿时,我就会在心里嘲笑,多愚蠢的国王,偏偏还自以为自己很英明。现在尽情地用鞭子抽我,用脚踢我吧,你还能高兴多久呢,我还能让你开心多久呢?当我看见国王被大雨淋得像个乞丐时,我就回想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地坐在宝座上的人。我就像你圈养的狗,在你面前打滚摇尾巴讨你的欢心,现在你终于落得跟我一样了,脱掉了华服,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需要再给我打赏了,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了。”他笑着一歪脑袋,“你是个老人,是个好人,也是个蠢货,但我还是*你的。像你的儿子一样*你。”
沈彻一瞬不瞬注视着这样秦修,那双天然眼线的眼睛眯缝着,眼底有嘲讽,有同情,有一股子看好戏般精神抖擞的高兴劲,还有一种看破世间炎凉的无奈,这些都不是秦修会有的表情,而是属于那个嬉笑怒骂,悲天悯人的弄人的。
秦修收回游离的目光:“我在舞台上背诵莎士比亚的台词,但是在我没有台词的时候,我心里的台词始终没有停过。我不相信现场有人能比我演得更好,因为只有我知道弄人在想什么,知道他心底的嘲笑和秘密。”
沈彻一句句听在耳里,这是他第一次接近这个表演系最强新人的内心世界。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我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像星星和沙砾那样遥远。
秦修看一眼身边没说话的沈彻:“人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冷烈既然醒着,黄真对他说那些话时,他不会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他没有和黄真说太多话,但是他的心里一直在对话。你问我,冷烈,你睡了吗?我那时就想,又要开始烦我了?算了,我还蛮想听你说话。你跟说全队一起喊口号,我会想口号是有点蠢,但是那种感觉一定不错吧……抱着篮球擦一下午,嗯,我能想象你盘腿坐在球场边,一边吐槽一边擦篮球的样子……”
沈彻听得全神贯注,月光下放大了秦修脸上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太丰富太细腻,他完全被吸引了。
秦修转头道:“把自己当成冷烈,就要以他的立场去看去想。脑子里有了想法,脸上就有了表情,就算你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因为那是微表情,是发自内心的表情。”
沈彻眨了眨眼,这一晚上的对话,即使用受益匪浅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好像突然间有了专属的表演老师。
秦修笑了一下,掀开被子站起来:“我要睡了,晚安。”
“秦修,”沈彻喊住他,很诚恳地抬头道,“谢谢。”秦修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对他说这些。这本该是他自己去思考去把握的东西。
秦修在楼梯上回头一笑,走到二楼停下,趴在扶栏上往下望:“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沈彻不敢多想,忙拉了被子躺沙发上:“不用了!”
“你不冷啊,不想抱着我睡?”
沈彻欲哭无泪,这分明是故意的!“我不冷,谢谢你的好意!”被子一鼓作气拉到下巴,坚决坐怀不乱。
楼上的秦修哼唧一声,进屋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