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红玉一样的珠子入了林如海之口, 立刻便遇水而化地变成了一股暖流, 顺着林如海那已然都开始有些衰老枯竭的食道一路往下, 再之后, 那股温润的法力所到之处, 便很快如同春回大地, 立显生机。
黛玉却没再伺候在林如海身边感受着这极其微妙的变化了。
毕竟到了现在, 黛玉能做的事情已然做完, 剩下的事情不过是等着那枚珠子发挥其应当有的作用, 再慢慢把林如海已然溢散的精气收拢回去而已,这个过程黛玉压根就不能插手,与其白白守在林如海身边, 不如趁着现在自己还有点精力,赶紧地先把永泰帝吩咐下来的事情解决了, 也免得人醒了仕途没了。
自然,这生气只是出现在林如海身体内部,既没有红光满室,也没有满室异香,被黛玉唤进来就近伺候林如海的小厮丫鬟们肉体凡胎,同样感觉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变化。真正能觉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的, 倒是一处佛寺里的僧人。
佛寺不在扬州城内,面积也不大,是再正常不过的江南建筑,而后院有一株极大的枫树,因此时正是深秋, 枫叶如火,簌簌而落,一地华艳之中,有一老一少,正在下棋。
老人是个烧了十二个戒疤的僧人,现在已然是垂垂老矣,脸上满满当当都是岁月流淌过之后留下的老人斑和层层叠叠的皱纹,仿佛下一秒就能够当场圆寂。少年人穿的虽是一身并不起眼的藕荷色僧衣,年纪也还小,却当真是眉目如画仙人之姿,夕阳透过枫树的缝隙洒在那年轻人身上,斑驳光影之间,愈见那人丰神俊朗,姿容绝俗。
大约也在黛玉那一枚红玉一样的珠子塞入了林如海口中,并一抬林如海的下巴迫使珠子滑入林如海腹中那一刻,少年郎本来沉静的脸上忽而眉目一皱,手上本是执了一枚黑子将要落下,这一时的失神,连棋子都没夹住,吧嗒一声落到了棋盘上。
“妙玉”那满脸褶子的老僧人不悦地抬手,拾去了自家徒弟一时失神掉下的棋子,调侃道,“你这是眼看着自己快输了,耍赖不认,还是定力不够,这点子事情便分了神?”
那名为妙玉的少年郎颇不好意思地一笑:“师父,弟子是觉着有个道门之人在扬州城内逆天改命,掐指一算便发现那人竟救了一该死之人,一时有些好奇……”
“哦?说说看……”老僧人挑眉笑道,“那该死之人是谁?别是你算错了,随便编排的人家吧。”
妙玉年纪尚小,心性还是有所浮动,还没修成佛门那心如止水一切皆休的平静,此时听到师父怀疑自己算错了哪肯罢休,只不服气地道:“怎会,弟子当年便细细算过,就在今岁,扬州城内巡盐御史合该命丧黄泉,只遗一女孤身投亲,家产都便宜了宵小之辈,最终那清净女儿失去了利用价值,孤苦无依唯有抑郁而死……”
老僧人微微摇头,取笑道:“错的离谱,才学先天术数那会儿算的吧?”
妙玉尴尬地挠了挠头,极其不好意思地认了一个“是。”
——他那时才学先天术数不久,看到什么都有兴趣都想算,而彼时带着他云游四海的师父刚好才在扬州城想再渡一个根骨绝佳的小孩出家,偏偏孩子父母舍不得,师父渡人不成心态崩了,当日就多加了他一倍的功课。
彼时才五岁的妙玉小胖墩那必须是不能忍啊,在师父吩咐完了功课之后立时便用先天术数算了算,知道了师父在哪吃的瘪,也知道了师父想渡的孩子大约是个草木成灵轮回渡劫的道门小仙,更知道了那位道门小仙身上因果甚重,确实是个见了外姓亲友就很危险,极其容易一时不察便身死道消,根基修为都有可能被人算计了去的命,师父确实是为那孩子好才要渡了他出家来着。
这……妙玉是真要挠墙了。
难道还真是当年算错了?
老和尚难得看着这个天资极佳,早晚能成正果的徒儿露出这么个表情来,调侃一笑,只道:“来,现在重新算算。当年才学先天术数,算错了情有可原,若现在还算错了,为师要罚的。”
妙玉修行多年,已然不是那还得用各种卜算工具生涩排卦的五岁小胖墩可比,这时候略一沉吟,也不回去佛陀像前取个算命用的器具,只一番祷告之后,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
接着,妙玉把那根树枝一掰开,断口湿润,竟是根活枝。
当即便诧异道:“巡盐御史竟命不该绝?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僧人看向妙玉,慈爱说道:“许是有个变数,徒儿你当年算的时候没计进去,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弟子忽略了什么?”妙玉问道。
老僧人笑着,一拂袖把那一截儿树枝拂落石桌,只慢声道:“既然好奇了,心也乱了,不若现在先约他一见?或许见了之后就明白了呢。”
妙玉皱了皱眉,似乎确实在思考见一见的可能性。
老和尚又笑道:“那小子约莫是也道门一个相当拿得出手的弟子,不过与凡尘俗世有些渊源,修的多半是入世之道。你呢,更是为师最喜欢的徒儿,同样这一时半会的离不开这凡尘俗世,少不得在走上一遭方可得正果,世界一共就这么大,他是道门你是佛门,你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些因缘,现在提前见见,岂不有趣?”
妙玉偏着头想了想,却甜甜笑道:“她既是与弟子有些因缘,那就随缘见呗,现在何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