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然一个人去了黄山。

已经是十二月底, 过了旅游旺季, 加上今年冬天格外冷, 游客减了大半。

她昨晚在山脚下住的, 今早刚见光亮, 她就出门排队买票了。

孝然没乘索道，一路拾阶而上，开始的时候还很轻松, 中途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粗气，恨不得手脚并用。从山脚爬到山顶, 花了五个多小时。

山上很冷, 寒风扑簌，枝桠干枯的树木显得格外寂寥, 橘红色的日光穿透稀薄的雾霭慢慢映入视野，将眼前一片微白山景镀上融融暖色。

孝然穿了件厚实的白色粗线毛衣, 领口有点大, 又围了一圈围巾，外面套着厚羽绒服，毛线帽，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她笔直地站在那里, 喘着气, 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呵出的哈气萦绕在鼻尖，又跟山里的雾气融在一起。过了许久，她微微踮起脚, 微仰着头，张开双臂，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张轮廓清晰硬朗的脸忽然浮现在眼前。

她蓦地睁眼，那张脸消失，眼前只有缭绕的云雾，重峦叠嶂的远山，三三俩俩的游客，有人在不远处支起了三脚架。

孝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上面的信息十几条，她一条都没有回复。

“曲孝然，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孝然，我想你。”

“孝然，我想你。”

“孝然，我想你。”

她看着手机，有点出神，过了会儿，动了动手指，点击删除，然后将手机重新放回到兜里。

段然说她是个狠心的女人，她可不就是个狠心的人么！

风越来越大，卷着地上的土直往脸上扑，孝然把羽绒服和围巾紧了紧，在山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往山下走。

从山上下来，天都快黑了。

山脚下有吃饭的地方，简简单单的面馆，还有水果摊和卖纪念品的商店。孝然进了面馆，点了一碗面，结帐时，又要了瓶矿泉水。

从面馆出来，打算叫辆车，她在网上订了房，从这儿过去还有段距离。

等车的功夫，她留意到马路对面蹲着一个男孩。他低着头，胳膊抱着膝盖，蹲在那儿几乎一动不动。

孝然在马路这头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走过去，站在他跟前。这才发现男孩脚边放了一个装着几张小额钞票和硬币的空碗。

察觉到孝然在看他，他抬起头来。

男孩年纪不大，大概只有十岁，很黑，很瘦，眼睛却透亮。

他盯着孝然看，不说话，也没伸手讨钱。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去。

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一套又旧又脏的运动衣裤，单鞋，没穿棉衣。头发上都是土渣，抱着膝盖的那双手，已经生出冻疮，又红又肿，指甲缝里还有堆积的泥垢。

孝然轻轻地皱眉，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弯下腰，放在了他面前的碗里，又把手里的矿泉水放到地上，往他跟前推了推。

男孩看着孝然的动作，还是不说话。

孝然准备走的时候，男孩在她身后，缓缓地开口。

“谢谢。”他说。

孝然停住脚步，扭头看了男孩一眼。他还是低着头，发干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忽然的，他再次抬起头来，朝着孝然真诚地一笑，“谢谢你，姐姐。”

他好像在变声期，声音很低，很哑，每个字都带着点鼻音。孝然朝他点点头，转身往路口走。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她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盯住了那个讨饭的男孩。

他还在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睛黑亮黑亮的。

她想到一张脸。

一张年轻的，狡黠的，蹭满了灰尘，却朝气蓬勃的脸。

十几年前的一天，在学校门口，一个乞讨的男孩为了几张救命钱被一群学生围殴，父亲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嘴角流着血，却笑的比阳光还要耀眼。

那张脸稚气未脱，眉目间却有几分英挺硬朗，十四五岁的年纪，属于男人的味道却已经出来。

后来父亲给了他钱，具体多少她不清楚，但她看到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给父亲重重磕了个头。

他说：“叔叔，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八岁的孝然永远记得段然当时的眼神。

真诚，笃定，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