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安岳地处蜀中盆地腹部,四周环山,因而未到夏时便已溽热异常。每年四月始,城中富户便会陆续携家眷前往城北茯苓山的茯苓山庄避暑,而今战火纷乱,茯苓山庄易守难攻,因此未到月末,山庄内便已住满了人。
茯苓山庄建于半山腰上,左侧是飞流直下的白玉瀑布,右侧是陡峭的山崖,正前方可见安岳城中景象,后方依靠茯苓山脊。许是因为有水的缘故,此处一年四季气温低下,如遇雨天,山上更是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茯苓山庄原是前朝皇族所建,后因前朝覆灭落入商贾之手,几年前被安岳富户白卓然买下,重新修葺后,便成了今日这四进四出的五层小楼。
白卓然极会做生意,在庄内设有琴馆、青楼、赌坊等,所有娱乐活动一应俱全,以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当然,最惹眼的便是赌坊。
赌坊设在茯苓山庄的后院金银园,人未到就已听到园内买大买小的声音冲了出来,夹杂着不少人的叹息声。
宋景乐手中拿着块碎银子,眯眼打量着赌坊伙计手中的骰盒,踌躇着要不要继续买大,赢一把。
那伙计眉头一挑,忽然放下骰盒,一脸委屈地看着宋景乐,“爷,你给小的留条活路吧,这一会功夫你都赢了几百两了,再这样下去,小的可就要被庄主踹出山庄了。”
宋景乐眼珠动了动,笑嘻嘻拿过伙计手中的骰盒,道:“为了让你有饭吃,所以,我决定亲自坐庄!”
伙计扶额,围在桌前的众人也是一愣。
只见宋景乐拿起骰盒,边摇边喊道:“买大买小赶紧下注啊,磨蹭什么呢,不想回本么?”
伙计翻着白眼,这宋公子抢他的活干,要是让庄主知道了,自己又要挨训了。可宋景乐玩的兴起,随手丢给了个银锭子过来,示意他一边待着去。
众人只觉得宋景乐有趣,看这少年一副世家公子模样,摇起骰子来却有模有样。只听得耳畔“哗啦哗啦”的声音不断,骰盒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却不见有一个骰子掉出来。
“买定离手!”宋景乐一声轻喝,手中的骰盒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桌面上。
“开!六六四啊,哎呀,恭喜买大的朋友,买小的朋友也别灰心,这赌博嘛有输有赢,下一把或许就是你们赢了呢。来来来,咱们继续!”宋景乐笑呵呵地吐出这一串,手中的骰盒再次翻动起来。
“让开,让开!”
一个壮硕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来人年龄不大,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肚皮浑圆,皮肤略黑,但身形极为灵巧,那双贼溜溜的眼睛落在了宋景乐身上。
这人叫钟硕,其父是茶叶商,在安岳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估计是因为从小伙食比较好,所以才养成了这般模样。
“哎哟,终于找到了你,快,快跟我走。”钟硕双掌按在赌桌上,气喘喘吁吁道。
宋景乐一见是他,撇了撇嘴,挥手道:“走开走开,死胖子!又想忽悠我!上次你家死了只猫,你也是这样跑过来跟我说出了大事。这次又是死了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等着我去收尸。”
钟硕气还未喘匀,听他这样讲,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这次真的是大事,你要是不帮帮我,我……我可就被我爹给揍死了。”
钟硕说着,两眼一红,竟当着众人哭了起来。
“我的妈啊!你是娘们吗!”宋景乐见此情景,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的骰盒,二话不说抬脚朝钟硕踢了过去。
钟硕顿时像个球一样滚了出去。
好在宋景乐这一脚并没有用太大的力,要不然钟硕肯定跌得鼻青脸肿。
见钟硕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幽怨地看着自己,宋景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钟硕吭哧吭哧地又跑到了赌桌前,伸手抹了把脸,“就当兄弟我求求你,帮我这个忙成不成?”
宋景乐歪着脑袋,看着他那张胖乎乎的肉脸,伸手捏了一把,嫌弃道:“你什么时候能瘦下来,我就帮你。”
钟硕竟当着众人的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连医半仙都说了,我这体质这辈子都没法变了。兄弟,我能不能活过今日可就指望你了。”
周围的人看到这情形,纷纷向后退去,赌桌前顿时空出一块来。
大家窃窃私语,都在谈论宋景乐和钟硕的关系。
宋景乐见他不像是在骗自己,叹了口气,朝众人吆喝道:“散了散了……”
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刚才赢了一把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输了的人却不乐意了,有人伸手拦住他,说道:“不准走!你刚还说下一把我们会赢呢。”
一人出声,其他人都跟着起哄。
宋景乐眉头一挑,面上浮起一丝戏谑,右掌重重落在赌桌上,扬声道:“你们这些人还真不知足,所谓十赌九输,这点道理都不懂,就跑来赌钱,就不怕把老婆孩子都输了?”
众人本想反驳,但在他手掌离开桌面的时候,一声轻响,那张赌桌便四分五裂。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宋景乐嘿嘿一笑,伸手抓住钟硕的胳膊,“走,我跟你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又哭又下跪的。”
众人识趣地让出条道来,宋景乐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一块亮闪闪的银锭子从他手里飞了出来,落在伙计的面前。
“失手,失手,这是赔你的桌子前。”
伙计看着眼前那块银锭子,嘴角抽了抽,这人还真是把钱不当钱。
宋景乐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不再理会众人,携着钟硕往外走去。
钟硕似乎早就习惯了宋景乐的拳打脚踢,伸手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抹掉脸上的泪痕,换作了一张笑脸,“好兄弟!”随即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说了足足有半刻钟,宋景乐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