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刚刚抬脚,铁怅就一把拉住了他,叹息道:“不过黄二姑且也算是我们八街的自己人,铁某此前离去之时已吩咐了弟兄跟在他身后,银子能不能保住另说,但至少不至于把命给丢掉。”
卓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剑插回了鞘中,低头长叹道:“多谢铁兄,卓某险些犯了大错,害了那少年的性命!”
“无妨,卓兄初来乍到,不了解街上的情况也是情有可原。”
铁怅摆了摆手,微笑道:“铁某之所以要伴同卓兄左右,不止是为了给卓兄做向导,同时也是为了替卓兄排忧解难——只是眼下铁某恐怕得失陪片刻了,卓兄施下去的那些银子或许会在八街里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凶人的眼中只有那些幸运儿手中的钱财,没有卓兄心里的浩然正气。”
卓越的脸色顿时有些愧疚,拱手苦笑道:“卓某图一时之快,却为铁兄平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是卓某之过。”
铁怅站在原地呵呵笑着拱手道:“无妨,街吏一职本就是尽量控制街上的乱象,铁某对此一道早已是轻车熟路,处理这种小事既不费时也不费力,更算不得什么麻烦——卓兄将来也会成为八街街吏,届时自然便知这事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虽然他这么说,但卓越的脸色依然没有半点好转。他带着无限的愧疚与自责,摇头道:“那卓某就在街上随便转一转,铁兄事了之后,卓某自当罚酒赔罪——只是铁兄,卓某实在是不胜酒力,断不能再如同昨日一般与铁兄喝个痛快了。”
铁怅大笑道:“好说,好说,那铁某去去就回,先走一步。”
穿着花甲鬼面的八街街吏抛下这句话便转过了身,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而人群之中,身穿青衫华服的贵公子扶了扶自己头上略微有些歪了的高冠,苦笑着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卓越啊卓越,你还是太嫩了一些啊......”
......
......
“嘿,卓越啊卓越,你还是太嫩了一些。”
卓越不知道的是,我们的铁街吏并没有走出太远,也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前往街吏所处理街上的骚乱。他只是在某个道口一转身子,然后便与几个蹲在小巷转角处的黑衣汉子汇合在了一起。
“这位兄台,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为首的那名黑衣汉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模样也生得颇为俊秀,只是他生了一双目露凶光的三角眼,看上去便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见铁怅直截了当地走向了自己,这黑衣汉子也有些疑惑,毕竟现在铁怅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古怪了些,就连黑衣汉子也不知道来者到底是何人,只能按照惯例先开口道出了天老帮接头的暗号。
铁怅当然知道这个暗号,只是他不属于需要用暗号来接头的那一类人。他直截了当地掀起了自己脸上的鬼面,啐了一口笑骂道:“左幺,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是你铁爷爷我!”
见得铁怅的庐山真面目,那原本警惕至极的黑衣汉子左幺顿时长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地道:“原来是铁大哥,大当家刚才还派人来问,为何咱们还没开始行动——这不,传话的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到了。”
铁怅接过左幺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鬼面里的水雾,翻着白眼道:“不是我不想早点开始行动,那姓卓的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圣母些,难怪佛爷看他顺眼,这家伙根本就是佛陀转世,满心都是以我身渡天下人的想法——你们刚才是没有看见,这家伙刚才散出去不下千两银子,并且连眉头都没皱半下,是真的人傻钱多。”
左幺与陈三曾五一样,都是自蔺一笑来到戌亥八街以后便跟随在蔺一笑身边的弟兄,只是他与他那几个大哥不同,他的脑子更加灵光,为人也更圆滑几分,因此与他最为熟识的不是陈三等他的大哥们,反而是不属于天老帮这个团体的铁怅。
不过显然,左幺对于铁大哥的许多词汇依然并不太了解,至少他听到圣母这个词的时候一脸茫然。
“铁大哥,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左幺挠着头,看着铁怅纳闷道:“您为什么一定要让姓卓的先在街上洒一大把钱?咱们不是要找四行当的家伙吗,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小弟实在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铁怅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烟斗,老神在在地道:“你找得到四行当的人吗?”
左幺叹了口气,诚实地摇了摇头:“找不到,不知道该从哪里找。”
“我也找不到,四行当的家伙都是一帮老鼠,想要把他们从洞里揪出来可不容易。”铁怅摸索了半天也没在身上找到个火折子,干脆直接把烟斗递到了左幺眼前,“所以我们就别找他们了,等他们来找我们就好。”
左幺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道:“此话怎讲?”
“那上千两的银子撒出去以后,现在街上乱作一团,有好几十个幸运儿手上拿着钱,同时又有好几百条豺狼跟在他们身后,准备从他们的怀里把银子抢走。”一个识相的黑衣汉子上前来为铁怅点燃了烟斗,铁怅一面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面看着左幺冷笑道,“乱好啊,乱点好啊,浑水摸鱼更容易,要找到浑水摸鱼的人也更容易。”
左幺咂了咂嘴:“大哥,您还是直接吩咐小弟们如何行动吧,咱们没读过多少书,脑子实在是没有您灵光。”
铁怅哼了一声,一口青烟喷上了天:“去找几个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的弟兄,专挑八街的自己人惹事。记住,惹完事儿以后一定要让对方把刚才收到的银子交出来,不管那人刚才有没有人从姓卓的那里收到银子,都一定要这么说。”
左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告诉对方。”
铁怅将烟斗在街沿磕了磕,嘿嘿冷笑道:“‘别怪我们四行当的弟兄下手无情,要怪只能怪姓蔺的那厮不给活路,兄弟们不换个法子挣点银子,可真就活不下去了’——就则么说,记住了吗?”
左幺愣愣地看着铁怅:“大哥,这不是反而会给咱们天老帮树敌吗?”
“嘿,你说老子为什么要让你们找八街的自己人下手?”
铁怅蹲在街沿,谈吐间全然没有了此前与卓越说话时的温文尔雅,反倒像是个混迹街头已久的泼皮无赖,眉眼之间满是凶狠:“外人倒也罢了,咱们八街的自己人可不敢与天老帮做对。店铺掌柜被打了会去找老裴诉苦,小贩们被抢了银子会找包厨子帮他们出气——四行当与天老帮之间起了冲突,而受灾的却是他们,这显然没有道理,所以不论是老裴还是包厨子,届时总归是要拿出个办法来,帮他们的弟兄们摆平这一场场无妄之灾。他们可以去找四行当的老生说情,可以和四行当的家伙狠狠地斗上一场,但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左幺皱眉道:“明白了,一百两银子足有十万钱,别说四行当,就连小弟我看了都有些眼馋,会当街抢那些撞了大运的家伙自然也不奇怪,这口黑锅也就实实在在地扣在了四行当的头上——可是大哥,我还是不明白,就算老裴和包厨子听说了这件事,他们也不一定会和四行当的人起矛盾吧?更何况老裴和包厨子都是人精,他们真的会看不出来我们在里面添了一把柴吗?”
“你不会真以为,四行当的泼皮们眼下没有在街上抢银子吧?”
铁怅嘿嘿一笑:“黄泥巴掉进了裤裆,说也说不清楚。他四行当连天老帮的银子都敢抢,难道就不敢抢老裴和包厨子的银子了?况且就算他们看出来了也无妨,眼下动手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根本说不清楚,而他们又不敢去找蔺二摆谈,只能去给老生末丑大正净他们施加压力。”
左幺又挠了挠头,脸上的迷茫之色更浓。
铁怅却没有再解释了,他狞笑着扣上了自己的鬼面,冷笑道:“要引蛇出洞,自然得让毒蛇觉得自己可以出洞了才行。现在街上一片混乱,背后又有老裴与包厨子施压——内因外因俱全,对于四行当的家伙而言,还有什么不出洞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