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一座大雪山。

与玄宗和无门寺有些相似，大雪山不止是门派，更是一个宗派。

北辽的草原之上终年飘雪，纵使是水草最为丰美的王城拉丹金帐，一年之中也有半数的时日里被风雪所笼罩——刺骨的风雪对于人的意志与内心永远是一种磨难与磨练，但对于大雪山的信徒们而言，那却是腾格里对自己的信仰是否虔诚的考验。

北辽领土最北方的十万大山里，坐落着大雪山。

腾格里的大雪山。

当剑圣未曾下凌云山之前，当红拂女未曾隐居一簪山之前，凌云山只是一座山，一簪山也只是一座山。或许千百年前它们在一万个人口中有着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名字，因为它们只是一座山，直到有了人，有了人的名字，才变成了现在的六山。

但大雪山却先是大雪山，山上只有几个结庐避世的信徒时，它是大雪山；而到后来大雪山上的人愈来愈多之时，它依然是大雪山。

最高的那座山，距离腾格里最近的那座山。

悠远的岁月之中，有无数的信徒想要登上这座距离天空中的腾格里最近的山巅，他们之中有人成功了，但更多的人则化作了那一万阶台阶之上的枯骨，永远地与大雪山化为了一体。狂野且温柔的腾格里对于他的信徒们永远公平且公正，没有人能够在腾格里的考验之下投机取巧。那风雪之中的一万阶朝圣之路对于常人而言无疑是一种苦难，但对于信徒们而言，这一切只会让他们的信仰更加虔诚，他们能够在那一万阶的试炼之中看见腾格里的愤怒，看见腾格里的温柔，看见腾格里的巍峨，看见腾格里的婉转——而当他们来到山顶时，身穿白袍头戴高帽的祭祀们，会用最诚挚的态度与最温柔的言语，迎接一位新的大雪山兄弟姐妹的诞生。

这就是大雪山，神秘且古老的大雪山。

神秘到就连见多识广如师十四，也是第一次看见大雪山的祭祀亲自出手。

“已经结束了，都结束了。”

祭祀缓缓地走到了阿吽的身前，他慢慢地盘膝坐下，用怜悯温柔的目光看着阿吽轻声道：“好好休息，好好睡上一觉吧。腾格里带给你的苦难已经结束了，你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闭上双眼，安稳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阿吽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他缓缓地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喃喃道：“睡一觉？”

“是的，睡吧。”

祭祀的声音无比温柔，与他方才说话时那种古怪的模样完全不同：“相信我，我的兄弟姐妹，我在这里保护你，腾格里在这里保护你，没有人能够再伤到你了——睡吧，安稳地睡上一觉吧。”

“阿吽！！”

师十四的厉喝声骤然响了起来，他猛然一挥袍袖，一道乌光顿时便从袖口之中激射而出，如闪电般打向了阿吽的身子。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道寒光却从不远处后发先至地截住了师十四掷出的暗器，伴随着一声轻响，一枚金钱镖与一枚乌黑的铁弹同时追落在了地面之上。

“你在攻击他，而我却在保护他，这说起来倒是滑稽至极。”

老生冷笑着放下了自己的手，显然那枚金钱镖便是出自他手：“师爷，虽然姓唐的功夫远不如你，但总有那么几样东西是能够与你不相上下的。”

他毕竟姓唐，虽然他并没有耗费太多的功夫在暗器手法之上，但他毕竟是唐门出来的叛徒，当年的他乃是唐门之中的后起之秀，那暗器功夫自然不会太差；而师十四的暗器功夫再如何不俗，他最擅长的还是剑，若是以他这种略有涉猎的暗器水准都能够胜过唐门出身的老生，那唐门这暗器天下第一的牌匾怕是早就被人踩在了脚下。

“嘿，师十四，你是叫不醒他的。”

另一侧，耶律哥翰也向后退了两步，握着弯刀冷笑着拦在了师十四与祭祀之间的必经之路上：“大雪山的术法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叫两声就能破解的，据某家所知，这天下间只有两种法门能够破解这个术法，但那都不是你能够施展的法门。”

师十四深吸了一口气：“无门寺的狮子吼，自在寺的口业？”

“正确。”

公子笑着拍了拍手，看着师十四道：“师爷莫要着急，待祭祀将这厮解决掉以后，就该轮到您了。”

刀光剑影再一次大作，师十四低喝一声，手中软剑在刹那间化作了万千道剑影，顿时笼罩住了耶律哥翰与老生。然而这两人也不是易与之辈，两人对视一眼，竟是齐齐冷笑一声，默契至极地护住了自己周身各处要害——他们再没有如同之前一般与师十四过招，而是单纯地见招拆招，为的便是缠住师十四，让师十四无法突破到祭祀与阿吽所在的地方！

在场的若是佛爷，那一声口业喝出，或许便能让祭祀前功尽弃；若是蔺一笑，那老生两人也绝不敢与蔺一笑那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力道正面抗衡。但在这里的却恰好是师十四，他的剑锋虽然凌厉，他的招数虽然诡秘，但两人若是只守不攻地缠住他，却并不是一件难事！

“睡吧，睡吧。”

叱咤声金铁声之中，祭祀的声音依然温柔，仿佛身后的一切与他和阿吽身处于两个世界：“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有什么不舍的事情，都且暂时放下——现在的你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什么都不需要担忧，你是腾格里怀抱里的苍鹰，是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住你，没有什么能够让你感到烦恼。”

阿吽躺在地上，低声缓慢地喃喃道：“没有烦恼？”

“若是你有烦恼，”祭祀的目光里满是温柔，语气也更加轻柔了几分，“告诉我吧，同胞。烦恼只有倾诉之后才能解脱，秘密在心中永远只能成为压在你心中的大石。”

阿吽的身体忽然微微震了震，闭着眼睛轻声道：“我不能说。”

“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