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油?”
战场之外,与裴克并肩而立的左幺皱紧了眉头,望向了长街两侧青石板——那青石板之下的水道里,细细的水流声正不断地传来,那或许是因为傍晚时分的那一场暴雨,又或许是因为今夜街上的鲜血实在是太多太多。
于是左幺立刻明白了一切。
“火油漂浮于水面之上,八街的水道修建于长街两侧,如若水道之上的火油被尽数点燃,那么顷刻间便会吞噬掉道路两侧的一切。”
裴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那巨大的鹰钩鼻使得他的神色看上去更加阴沉:“老生的毒计几乎计算到了一切,他要等的只是一场大雨而已,只要八街内有暴雨倾盆,他便立刻会展开他的计划——今夜天老帮和四行当的死斗令得整个八街都被鲜血染得通红,只有极少数的几处地方能够察觉到有火油的异味,而其余地段,能够嗅到的只有这股令人生厌的血腥味。”
左幺顿时回过了头,看着文四断然道:“四哥!”
“我明白。”
文四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向了一旁面色蜡黄无法动弹的竹笛:“她很快就会开口的,严刑逼供这种事情,我比铁龙雀更专业。”
“四先生且慢。”
裴克忽然抬起了手,沉声唤住了刚刚抬脚的文四:“街上有六处堆放火油的地点,在商行、报馆以及车马行的追踪之下已经查出了五处,并且这五处我们都已经通知了人手前去处理——只是最后的一处却迟迟查不出来,这最后的一批火油不但没有通过梅老的车马行运送,也没有被商行经过手,同时报馆的眼线也没有在八街之上发现任何这批火油的下落。四先生若是要从竹笛那儿问出消息,还请着眼于这批火油之上!”
文四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向了目光惊恐的竹笛,提着她便跳进了一旁的高墙之后。而长街之上,左幺却用有些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裴克,皱眉道:“你们派了人手前去处理?这倒是奇了,纵使四行当已然没落,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以你那没几个好手的商行,如何能够处理得了四行当的好手?”
“不是派,是通知。”
裴克摇头叹息道:“裴某人很清楚,我裴氏商行里最缺的便是高手,但我赚钱并不需要高手来替我赚钱,并且也正是因为如此,裴氏商行才能不被诸位八街里的爷记挂在心——堆放火油的地方必然有四行当的好手等着,老生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偷工减料,我商行里的护卫根本不可能是那些悍匪的对手,所以只能另请高明,让其他人来处理他们。”
左幺扬了扬眉:“其他人?”
裴克笑了笑:“既然老生想一把火烧了整个八街,那他得罪的便不是天老帮一家了。”
“这话在理,可惜有一点有些错。”
一个带着几分娇蛮的女声忽然自众人的身后响了起来,左幺回头看去,却见得单手提着砍刀的赵霞客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背后。在她的身边,辛词和辛曲正微微蹙着眉头看着街上那一具具的尸体,前者面色苍白,后者则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去。
他们当然不会畏惧尸体,虽然他们不是真正的江湖人。
但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辛曲抱着辛词在长街上奔逃的时候,见到的尸体远比今天更多、也更要凄惨。
裴克回过了头,皱眉道:“有错?哪一点错了?”
赵霞客叹了口气,缓缓地让开了身子——众人这才发现,她身后有数十个浑身带伤披麻戴孝的汉子,他们领头的那人正背着一具颇有些凄惨的尸体,就这么站在赵霞客的身后一语不发。
“守在那里的不是四行当。”
赵霞客向着领头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于是那高大的年轻人便将那具尸体重重地扔在了地面之上:“看他的头发和眼睛——好吧,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这一头卷发,还有身上那股现在你们肯定已经嗅不出来了的羊膻味,显而易见,这家伙是个辽人。”
裴克顿时皱紧了眉头:“辽人?四行当里为何会有辽人?”
一旁的夏六忽然嗤笑一声,轻轻拱手怪笑道:“裴掌柜不愧是八街巨贾,这装糊涂的本事着实不错。若是您真不知道这北辽蛮子是不是四行当中人,那老子便将这脑袋砍下来供您把玩。”
“我们吃酒斋原本不介入八街诸事,但姓唐的这次干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赵霞客看着两人,娇俏的面庞之上满是煞气:“虽然本姑娘一向与舒佳人那臭婆娘不对付,但说到底也认识了这么多年,老生那厮今日在本姑娘眼前残杀了姓舒的,这笔账我怎么也要跟他算上一算——我身后的这些年轻人便都是舒家的青年才俊,若不是他们相助,以本姑娘现在的状态,只怕还真不见得能拿下这北辽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