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猛然一抖,被他遗忘掉的场面,如潮水般涌入大脑。
在工人大运动期间,他曾经以步兵队长的身份,镇压过无数工人。
粗暴且血腥,身边的手下未曾有过心慈手软,死在他们棍棒之下的工人,数不胜数。
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军装,那时的他选择了遗忘。
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这是维护一个国家安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不应该感到后悔,也不应该感到不安和害怕。
强烈的思想驱使他去遗忘掉心中的不安,直到了现在,他再一次回想起那时的感觉。
仿佛坠入至冬冰水时一样,邓尼金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寒意。
脑海中,父亲的形象有一次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沧桑衰老的面容,岁月的痕迹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就这样站在麦田里,在他的面前,是一名传令官,正颁布‘农奴废除法案’。
得到了自由的父亲,以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眼神看向圣彼得堡方向。
‘为了伟大的俄罗斯帝国!感谢沙皇的恩赐!!’
尔后,要求自己去成为一名士兵,为沙皇效忠,流尽最后一滴血。
按他的说法,这都是因为沙皇陛下的慈悲,他们一家才得以摆脱农奴身份,成为了自由人。
邓尼金也是如此认为。
可伴随着自己的学习过程,他开始发现,农奴的废除并不是沙皇愿意,他被逼改革,而且这场改革还剥削收刮了农民的最后一点余粮。
所以说,这真的是沙皇的慈悲吗?俄罗斯人民真的要感谢沙皇?
他有一次想起玛利亚的问话。
‘如果罗曼诺夫背叛了俄罗斯人民。’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仿佛有双手,正死死地锢着自己的脖子,让他难以呼吸。
“抱歉殿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一次,他没有直视玛利亚的眼睛。
一直以来他都会以一种近乎于忠犬一样的眼神,看着玛利亚。
他效忠俄国,效忠沙皇,效忠流淌着罗曼诺夫血统的玛利亚。
可此时此刻,他被玛利亚的问题给弄得不知作何反应。
他甚至觉得自己很矛盾,很迷茫。
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效忠于罗曼诺夫王朝,亦或是俄罗斯?
强烈的矛盾感,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喉咙。
他已经无法做出回答了,只能一个人独自陷入迷茫当中。
沉默的氛围又一次弥漫在二人之间。
外面,是几乎微弱得听闻不见的工业噪音,可在这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病房内,却如此的刺耳。
“明白了。”
玛利亚叹了一口气。
她原本就没抱有太多希望,毕竟邓尼金这个就是如此的复杂。
他反抗苏联,反抗共产,却又为了对抗法西斯的入侵而甘愿回国,投入到卫国战争当中。
复杂且矛盾的人性,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玛利亚正欲将苹果一分为二,邓尼金突然间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闷。
“殿下,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才算是在正确。”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效忠于罗曼诺夫王朝,同时也效忠于俄罗斯人民。”
抬起了头,那浑浊的眼神深处,隐约闪烁着一道弱光。
“殿下,我无法给予您任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矛盾,在他身上扎根,深深地扎入心中。
玛利亚看着这位几乎过了半百之年的未来将军,眼神中带有一丝忧虑。
“如此,我明白了。”
蹙着细眉,玛利亚放弃了对苹果的一分为二,而是将它完整地放在了邓尼金手上。
从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起来,收回擦拭过的匕首,正准备离开病房。
临走前,她在门口边上回过了头。
轻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后缓缓说道。
“邓尼金先生,期待你能破除心中矛盾的那一刻,待那时,希望我们能喝上一杯。”
摇摆的吊灯已经停止了,灯光铺满在这间病房里面。
看着玛利亚离开的方向,邓尼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
秋叶,迎着温暖的清风,如雪花一般在空中缓缓飘动。
一支从圣彼得堡那边过来的车队,缓缓地出现在远方的水平线上。
车队上,是几名神甫,正做着日常祈祷,边上是几名随身护卫,以沙皇的名义,所有人退让。
“报!”
市长室被推开了,一名锲卡同志紧张地冲了进来。
偌大的一间市长室,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批着文件。
这同志推门而入,着实是把她给吓了一跳。
拍了拍胸口,玛利亚无奈地瞟了对方一眼。
“同志知道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这位同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脸色一红,连忙道歉。
“十分抱歉主席同志,但因为事态紧急,约瑟夫同志让我立即跑过来通知您。”
“约瑟夫?”
撑起了眼眉,能让约瑟夫如今紧急的事情,恐怕不简单。
“说罢,是什么事?”
“就在刚才,来了一支神甫车队。”
神甫车队……
虽然察里津附近也有东正教教堂,但那些教堂都比较破败,里面的神职人员也算不得多。
所以说那是从哪里来的?
该是察觉到玛利亚的疑惑,这位同志咽了下口水,便继续说道。
“他们是从圣彼得堡那边来的。”
“为了传教?”
“不,主席,他们是为您而来的。”
“找我?”玛利亚脸色一变。
一般情况下会以这种低效率却又有着很浓厚的宗教仪式感的做法,也就只有自己那免费老爸会去安排。
莫非,这支神甫车队是父皇派过来的吗。
“现在接应他们的是谁?”
“是约瑟夫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