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恍惚过了多久之后，那年幼孩子留给自己逃避的时间似乎终于也已经过去，歌谣唱完了。

稚嫩的脑袋缓缓抬起，他那钴蓝色的眼眸茫然地望向了那一直静坐在自己身旁的伟岸男子。

开口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困惑，还有浓浓的疲惫。

“……帝君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获斗的声音小得像是在自问那般，沙哑而又模糊不清，继而又显得歉意地看着自己和短发孩子身上那被血污沾染花了的衣服，喃喃自语。

“我……我会把衣服洗干净的……”

可在听到这声疑问的瞬间，钟离分明就像是如获大赦般猛然抬头，只是用那双写满了忧虑的金黄色眼眸定定地看着祸斗，一时无语凝噎。

他迟疑而又颤抖地伸出手，轻抚在眼前幼小孩子的脸上，将他那眼角未尽的泪珠拭去。

“帝君…大人……？”

下一刻，获斗像是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洋一般，像是于甜美中带着几近窒息的惶恐，已经再难以适应这种关爱。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小心翼翼地轻拥着自己的钟离，看着对方那本应古井无波的脸上于此刻充斥后怕，抿着唇让那俊朗的星眉剑目都蹙起。

“……”

可是获斗只是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轻微地想要挣脱开，一如五年前那晚上他挣脱开所有人关爱的怀抱那般，只是这次的分外无力。

“获斗会离开璃月的……不会再任性地想要留下了，我不是一个好孩子，甚至不是一个孩子。”

“获斗没有什么好珍贵好珍惜的……可以有更乖更好的孩子来替代获斗带给大家笑容……”

“我想带着他的念想，那样一定会变成帝君大人你们最讨厌的模样，他是犯错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发生了什么……”

那细碎的声音如此微小，却让钟离一而再再而三地恍若如遭雷击般发颤，唇抿得紧而又紧。

“帝君大人……获斗不可以知道吗？”

获斗已经明知道这答案那般轻声问着，心底由衷地开始想要逃离这个使他诞生的璃月。

开始想要逃离这让他产生美好妄想，产生名为获斗的这一乖巧模样的温柔乡。

可是钟离只是沉默不语地拥着，那金黄琥珀颜色的眸子里只有着浓烈的悲哀与恻隐难言，朦胧中让怀里显得分外不安的获斗明白了些什么。

至少身为人偶，自己其实还是有被珍惜的吧，只是那模样不是对方喜欢的，所以要改而已。

“如果……是帝君大人的意愿的话……”

低垂眼睫的获斗一边轻声呢喃着，一边伸手将枕着自己大腿昏沉眠去的短发孩子那半睁半闭的眸子闭上，如任命般不再反抗挣扎地放松身体。

“请答应我，把我的感情和最起初那样封印起来好吗，帝君大人…获斗从没有哀求过您什么…”

他抬起手将钟离其中一只拥紧他的手扒开，那动作分明很轻微很无力，却让对方根本不能阻止那般，由着他将其轻轻牵起。

那倒映在钟离怔然目光中的画面里，获斗将那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搭放在了他自己的小脑袋瓜上，遮住了那双疲倦的钴蓝色眼眸。

而那一刻未被遮住的那绛唇却十分甜美地扬起，像是在期待又在任谁将他引颈受戮的模样。

“那样的话，获斗至少会变得和他更像，更坚强些……帝君大人，请给活下去的勇气。”

那声音分明充斥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遗憾，却又释然得像是溃破红尘，如被彻底驯服的小兽。

那一刻，钟离的眼眸底分明出现了更多磨损的裂痕，心底疼痛而又懊悔得几近要无法呼吸。

他那本是坚毅俊朗的脸庞因悲痛而显得哽起，那搭放在获斗前额上遮住对方眼眸的手掌，几经想要收回却又被对方倔强无比地护住。

“……斗儿，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他只是问着，想要挽回些什么。

那看着祸斗的眼神里，满是遗憾。

而那一刻，获斗好像也恍惚了很久。

“……”

“……这一次不一样的，帝君大人。”

他笑得很好看，终于是把最后温柔都耗尽，那虚掩在美好之下的崩溃随时可以让他精神失常。

“对不起……帝君大人，获斗……获斗不是一个好孩子。”

那声音在颤抖，就要无力坚持。

亦是这一刻，钟离的眼角终于又划落了一滴晶莹的泪水，随他痛苦闭上的眼眸那般带走了温暖的痕迹，落在了地上，碎在了心底。

“可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不断颤抖着。

“是我最心爱的……孩子啊……”

那沉稳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获斗那耳畔最后回荡的温柔，让他来不及感受到任何疼痛便带着笑容那样彻底无力瘫软在了钟离的怀里。

带着笑容，以爱的名义，被冲刷去了所有色彩。

亦是无人知晓，那位巍峨如山屹立在璃月最伟岸的高山之上的古老神明。

于此刻拥着怀里两个孩子恸哭如孩提。

……

……

……

此刻稻妻天守阁，将军府内。

似有所感般，那静坐在御前修心的绝美倩影如遭雷击般蓦然一颤，那双丹凤美眸于下一刻竟恍惚地落下泪滴，定格在她那被惊愕易替的俏脸上。

她挽起素手，小心翼翼地拭过了眼角那滴晶莹的眼泪，显得不知所措而又惊疑不定地看着。

因为刚刚有那么一瞬间。

她好像听到了有谁在喊她妈妈，那声音分明是十分熟悉的，是她不惜抛开颜面问遍七国都寻不到音讯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