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朦胧着那本就迷离的月光,试图让它也沉睡下……而不必让夜晚随它微弱光芒寐不欢畅。
和裕茶楼,一扇虚掩的门扉后。
谁人将那一焯浮沉淡香的清醇端放,只感受着一叶轻摇直上清香的暗来,抿唇于苦涩徘徊。
窗外是碎雨轻踏冷窗的夜,并不是谁都能卸下嚣尘烦乱的心情,就单单只是泡上一壶清茶。
就单单只是伴灯品饮着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再度升起,单单透过轩窗去欣赏微风夹雨的清冷。
至少此刻临窗而坐的钟离并不能,也不被允许把心底的郁闷放下,茶水的清苦与他而言亦是无味,在不经意间就有愁苦涌上心来。
虚掩的门扉终于被谁轻轻推开。
那晃悠着走进来的锅巴面色悲戚,颤巍巍地捂着小肚腩,随即啪嗒一声就坐在了钟离的身旁,把那桌上的下酒菜吧唧啃起。
“我可算知道挨了香菱那丫头一拳是什么感受了……怪不得你不加防备都要被一拳撂倒,今儿我就没能吃进去一点东西,可饿惨大爷我了……”
它十分落魄地卢卢唏嘘着,正义的声音都显得像是被拔了毛恶特瓦林一样悲戚黯然。
“不过比起你嘛,我的处境总是很不错的……这不是结了婚了么,怎得又被扫地出门了?”
它从那身后掏出了一坛酒,随即就把钟离那杯中的苦茶水随意倒掉,为他上了满满一杯。
“天天喝这些个苦玩意,你也不怕被腌入味了,愁眉苦脸可是上哪儿都遭嫌弃的。”
闻言,钟离亦是回过神,沉默着将那杯中的酒水饮下,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的调侃。
“那纸契约的事情……马科修斯你是如何看待的,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我很久很久了。”
他看着锅巴手里的碗筷滞住不动,那双显得憨笨的眼眸此刻似乎也露出了复杂无比的神色。
“……摩拉克斯,还记得你将我原本的尸身用天星包裹撼碎成灰烬,洒遍了山野的那一刻么?”
它笑眯起眼,话语中情绪平淡。
“最后那一刻我是很感到荣幸的,因为我背负在了你的身上,你会替我走接下来的路……因而我哪怕到最后一刻,都会笑得很开心。”
“你是个榆木脑袋我很清楚,岩神的这个位置负担实在太多,你考虑的事情总是要几经周折的,旁人眼里的不近人情,却是你最大的温柔。”
说到这里,锅巴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唏嘘自己相较于对方到底有多轻松,多自在。
“因为无论对错,璃月的追究终是到你身上,这冠子太重,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归终一直都在逼你放开担子,她生气,是因为她无能为力了。”
“婚姻也无法让你得到歇息的机会,她除了生自己的气还能干什么,你问我对你与稻妻的那纸契约有什么看法,可我一个局外人的看法……又能有什么用,你错了一步,就是真错了……”
“只是当事人的年纪实在还太小……他早晚会起了恨你的心思,又是或者就这么把感情都磨灭在你予他的关爱里,甘愿成为你得力的工具。”
它抬起头,像是想得到对方的答复。
听了这话,钟离良久都是沉默,只是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看似憨笨实则是大智若愚的老友,心底无论如何衡量都无法举旗答复。
“……这契约的存在,大抵是要藏一世了,如今斗儿已经不能再受到太多刺激,他的另一个人格已经因此而失去了意识。”
“此事的知情者……目前除了你我、归终还有魈和钟老友以外,我都瞒着,也只能瞒着。”
他抬起头,眸中平淡而又稳重的风采依旧,只是其中需要思考的事情,又过于沉重。
而马科修斯所说的那些揣测方向,以及所谓的工具一词,他却已经没办法接过并且回复。
最终,锅巴也只能失落地低下眼眸,那碗筷已经没有太多拿起的心思,只是自顾自开口。
“香菱那孩子最近总和我抱怨说小斗平日里变得没精打采,甚至会困倦打盹,一睡便是一天清晨过去……想来是他如愿的吧。”
它看着钟离,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
“他随魈去当护法夜叉,免不了经过你的视线,那真的是个乖孩子,只是病得太重了。”
闻言,钟离的脑海里即刻浮现出了前日夜里的画面,那时祸斗就这么面无表情地静静地跪在他家门前一动不动,如同人偶那般一动不动。
……
那天也是月色朦胧,细雨轻微。
祸斗抱着狐狸面具只是跪在那古朴的宅邸前,过了许久之后才将头抬起来,眼眸黯淡。
“帝君大人……我想帮忙……”
蓝紫色的长发散落在风里,依着他那很轻微很平静的声音,阐述着已经为数不多的渴望。
“阿桃和爷爷说,我以后不用打扫家里,以后也不用出门买菜了,他们是不是不需要我了……可是我……不想失去作用。”
“您答应过我的,我长大之后可以去陪着魈师兄当护法夜叉,我等了好多年了,我可以面对那些危险,不会喊疼的……我想帮忙……”
他像是摒弃掉了所有软弱那般,无比平静。
那其实一直在他心底的想法,也被他说出来,他说出了自己为什么会显得乖巧的原因。
终其一生,就只是不愿再被抛弃而已。
那一刻,钟离久久地看着祸斗眼底的空洞。
心底已经苦涩地明白过来,对方已经不将他自己当做一个活人看待,而是当做了一个可以用得上的工具亦或是人偶那般,寻求着自己的需要。
“……斗儿,若是我不答应呢?”
他弯下身子,陪着这个跪在雨里由着冰凉雨水浸透了病号服的孩子静坐着,柔声问着。
那一刻不知怎样的寒芒落入钟离眸中,他眼看着祸斗不知从哪儿取出那把暗铁剑,就要在自己面前自刎寻死,这瞬间那钴蓝色的眼眸仍是黯然。
那挥落的长剑距离祸斗的脖颈仅仅几乎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时,便被钟离用手紧紧地捏住,而这个过程也只出现在了这一瞬息间。
祸斗静静地看着那暗铁剑在钟离的手心被揉捏弯折,只是抬起头,那双分明没有任何悲伤甚至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却睁大着淌落泪水。
“您……也要像妈妈那样,把我置之不理了么,帝君大人?”
那无可挽回的裂痕就在他那钴蓝色的眼眸中如此明显,他只是伸手攥着钟离的衣角,发颤着。
“若是目的就是这样……请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