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一道道镣铐被终于解开。
胡老隔着牢门，沉默地看着眼前孩子那已然憔悴消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
他那浑浊的老眼底唯有黯然，那原本攥紧的手也在缓缓颤抖。
一旁的千岩军看着祸斗那失神黯淡的眼眸，与眼前老人无比悲凉的模样。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只得照惯例开口。
“胡老先生，请您去总务司正厅签署一下备案吧……那孩子已经可以出狱了。”
他向着胡老恭敬行了一礼，却见后者只是点了点头却仍是留在原地。
“胡老先生？”那千岩军再次轻声提醒。
闻言，胡老终于才点了点头，把那目光从仍是坐在地上像个木偶一般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的祸斗身上离开，跟着那千岩军一路离去。
那沧桑老迈的背影，不知让一路上望见此景的千岩军们唏嘘了多久。
不一会儿，就终于有人将步履蹒跚的祸斗一路带了出来。
惹得众人都不忍心看，只得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那其中一个千岩军呢喃着，那目光望向了漆黑的牢房内。
“你们说那孩子到底图啥，上边明明已经免去了他的劳役，他还非要跟过去用那小身板去扛那些粗重的活，平日里饭也不怎么吃。”
他长叹了口气，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又接着开口。
“而且就这两年里我都没见那孩子说过一句话，有一次他被那大石头砸到头破血流了都一声不吭地接着干活，就活像是个哑……”
“别再说了……那孩子以前是个什么讨喜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看见他成了那不成人样的时候，我一个大老爷们都想哭了……”
闻言，一旁于心不忍的另一个千岩军已经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眼眶泛红，深吸着气有些颤抖地开口。
“你们谁还记得那孩子是咱璃月的宝啊，他那嗓子原本唱的戏多好听……现在忽然就不开口了谁好受？但凡他肯开口认个错，没准上边……”
“我就想问那孩子到底受了啥委屈一直都不说，不就是伤了几个狗眼看人低的走商么，那些人垄断药材间接害死了多少人谁不知道！！”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脸都憋得发红。
一旁的那些千岩军们也只是神色落寞地面面相觑。
继而轻叹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着他，示意让他不要再接着说下去了。
“冷静点儿……兄弟，这孩子不是出来了么，会好转回去的。”
众千岩军们还想着安慰些什么。
但回过头看着祸斗那蹒跚在阳光下渐渐走远的身影，又渐渐没了声。
那蓝紫色的短发也已经及肩，却没了以往柔顺的光泽。
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像是无法适应阳光，只遮藏在蓝紫色的发丝里微微颤动。
瘦削的身影像是一阵风吹过就可以刮倒一般，一路都低垂着头。
仿佛那镣铐枷锁真的过于沉重，卸下过后都带不走那份煎熬。
这一幕，让轮换时聚在一起的一众千岩军们顿时心底像是堵着什么那般难受。
“这两年里，不知道多少街坊们走过路过这总务司门口，伸长了脖子就想来看他一眼，送东西给他吃，但上边就是不肯松这个口……”
那千岩军说着说着，看着远处孩子那蓝紫色的头发时却又如鲠在喉。
“一般孩子犯了错，哪会遭这种罪啊……都怪他的身份真的是……唉。”
听了这话，众人长吁短叹着又渐渐散开各司其职。
总有些话不兴说，但其实大伙都懂也都理解。
只是放在那孩子身上，总是过于残酷了。
……
梳洗罢，那玉京台前却飞来了一只仙鹤。
祸斗换上了新衫静静地坐在总务司前，等待着胡老备案完毕带他离开。
直到留云缓缓来到他身前时，他都低垂着头沉默得像具人偶。
“……师父，你还是要来劝我认错吗……对不起，我又让您…失望了。”
他的声音有些变形，像是太久没说话以至于口齿不再清晰。
闻言，留云的身子又是一颤。
那正缓缓展开的臂膀僵在了半遭，一双凤眸怀揣忧伤不解地只是望他。
她多想把对方抱着就这么一路回到奥藏山，护他一生周全。
“祸斗没有颜面……再做您的徒弟了，不要在帝君大人那儿……为我求情了。”
这句话，却让她的心一时又形同刀割。
她又如何有颜面去做对方的师父，这璃月仙家奥藏山门下的三个弟子，如今一个眼盲，一个苦于心魔常年卧床不起，还有一个已然物是人非。
她真的想责问上苍，为何她视作亲孩的三个孩子非要沦落至此。
分明都是一心赤诚的善良孩子，接二连三在她的眼底折煞。
“斗儿……莫要再说了，往后璃月已然再无人能够伤你了，为师已经能够驱动那些遗迹守卫去巡视璃月边境，往后再无贼人了。”
她仍是凑上前，将祸斗轻柔地搂入那温暖的怀抱。
“随为师回奥藏山罢，远离红尘喧嚣也好，为师愿护你浮生无虑。”
可分明就在感受到这份温暖的那一刻，祸斗浑身颤得像是被泼了凉水。
再一次的，留云悲哀地看着祸斗竭尽一切地推开了他的怀抱。
那上一次还是在珉林血案时，对方宛如失心疯魔那般歇斯底里的模样。
而如今，哪怕是神志清醒时对方也已然抗拒这原有的一切。
摇了摇头，祸斗微微笑着。
“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在留云那悲痛万分的神色中，缓缓跪倒在地。
动作缓慢地向她轻轻磕头哀求。
在这温暖阳光下，祸斗跪倒之后却没力气再起来。
只是仍是在轻轻磕着，以此来断绝这份刻骨铭心的情感。
这一瞬间，留云终于凤眸泛红。
再一晃眼时已然翩翩飞远，眸中滑落的泪水在阳光下如此刺眼。
她再不敢回头看那仍是跪倒在地的瘦小身影。
她只知道已经再没了资格，去陪伴在对方的身边看他成长了。
只是无人得知的事情是……
此后这奥藏山，也永不会再收任何弟子了。
……
直到微风过了，那地上的人影才艰难地抬起头。
祸斗用泛红的眼眶久久凝望着那已经飞远的身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留云在他的心底到底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但现在他阔别了这一遭，终于是深深地伤到了对方的心了。
“谢谢您……师父，您的怀抱太过温暖了……但我有必须要去的远方。”
他自言自语着，缓缓坐起身子。
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喘息着。
良久后，他才似有所感地回过眼眸。
看着胡老沉默的身影，想要打声招呼。
但下一刻，胡老就已经将他轻轻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