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翰社戏团,后帐帷幕内灯光微弱。
云堇翻看着手底铜镜,素手轻抚着那脸上微黯颦蹙。
直至最后,她还是缓缓叹了口气展露笑颜。
哪怕笑得很美,也多少应该……还是有些牵强的。
似有所感回过眼眸时,她望见那帐帘被香菱轻轻拨开。
元气十足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似乎想要抹平些许惨淡愁云。
“阿堇,唔……我听戏团里的人说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有些担心,就想着给你送些吃的来了。”
香菱缓缓走到云堇身旁,将那手底的食盒缓缓放在了地上。
她微微笑着,眼里带着鼓励的期许地继续开口。
“我知道这几天阿堇你的心情不太好啦,不过等过些阵子就是海灯节了,到那时候也就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食盒被她缓缓打开,做得十分用心的菜肴散发着些许热气。
朦胧间似乎让香菱的眼底有了些许水雾,但又很快隐去。
闻言,云堇也是温婉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碗筷。
“谢谢你阿菱,我没事的……只是今天太疲累没了食欲。”
她本还想掩饰心绪,却迎上了香菱那满怀忧虑的眼眸。
一时间那粉黛五官都抿去了颜色,手底碗筷又滞在半空。
“这两年里每每当我唱起那场关于阿斗的戏,台下总会有听众皱起眉头像是耐着性子,也有甚者只字不提人走茶凉。”
“我想要投入那份情感,但是大多时候没有了应有的成效,唱出来的悲哀渐渐成了心底的落寞,戏罢时台下反而有人叫好……”
说到这里,她分明已经有些红了眼眶。
“我一直在想,悲哀是不是在旁人眼里只有一种……直到某天我才终于明白,也许阿斗他唱的戏从不是戏里的悲,是他的。”
“今天见面时,他的声喉沙哑了很多……他不再唱戏的原因,也许是终于明白过来,没有人真的把他心里的泪珍重。”
那声音很轻,云堇大抵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作何心情。
香菱只是安静地听着,将自己的神之眼放在食盒下使之保温。
“直到有天,戏团的建议本匿名建议栏里终于多了要把那出戏雪藏的走向,直至最终……我也只能将其唱最后一次。”
“然后那戏唱完,我却昏在了台上……”
说到这里,云堇长叹了口气望向了那帐外皎皎月光。
“明明现在就是阿斗最危难的时刻,我仅仅是能替他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却都也没能保持下去……”
“在我最困苦时,他无数次地来戏团分文不取地伴我撑起台上日日夜夜,一晃就是数年。”
她看向了香菱,此刻脸上的笑容却又是如此坦然。
“阿菱……很久以前你问过我我是否是喜欢阿斗,现在想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我幻想过他执绘笔我舞袖摆的画面。”
“往往在那些时候我会出神很久很久,不经意笑……但是今天我看见他和阿桃站在一起是如此般配,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她那红唇抿起,最终还是缓缓拾起碗筷小口吃着。
“不过我的事情不重要啦,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帮阿斗解脱困境,阿秋和阿云现在的心情可能比我还要难受呢……”
但是那眼底的神色分明好不甘,咽得像是佳肴都味同嚼蜡。
见状,香菱也只能低垂黛眉。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
毕竟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早,太遥远。
但偏偏有些时候就能注定了将来的模样,她其实也是明白的。
“斗哥哥……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
归离原,荒郊野外险象环生。
而祸斗站在那血泊中央,压低了斗笠沿不再去看天上月光。
手底的一把普通铁剑也已经被鲜血染红,被月光照得分外妖异,倒映出的是他藏在帽檐底下的眼底冰冷。
周遭的丘丘人暴徒与岩龙蜥低声嘶吼着,眼眸底布满血丝,仿佛被地脉的侵蚀夺走了所有的理智,只懂得破坏眼前事物。
可偏偏它们却都在那身穿红紫戏服的少年周遭围成一圈压低身形蓄势待动,仅剩野性本能都在告诉它们眼前人是究竟如何危险。
“……回你们的山林里吧,我知道你们原本是绝对不会伤我的,一旦被我杀了……回归地脉后重新诞生的你们也非原样了。”
他呢喃着,可那把长剑却在之前已经矛盾般舞得尽兴。
那么尽兴过后究竟是什么,是空虚还是厌倦还是愈发期许。
这个问题也许要等到他走到稻妻时,才能说个明白吧。
吼——!!!
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周遭魔物危险至极的獠牙吐露,与那不约而同接连狂奔着伸出利爪想要将他撕毁的恶意缭绕。
这一刻,那斗笠微微抬起。
月光照出的,是一双攒动着雷霆的钴蓝色眼眸冰冷无常。
那被他攥紧在手底的铁剑随本能舞动,如舞蹈般翩然起落。
“傀儡谣——奈何桥”
万籁寂静时刀芒缭绕成圈,齐齐将那苍茫月色都仿佛用鲜血挥洒得黯淡了颜色,那一周的魔物还未来得及再度动弹。
清脆的鸣响一晃而过,那是刀刃与骨骼碰撞瞬间的交响。
眼底的余光就只剩下了自己还留在地面上缓缓瘫倒于血泊中消散成灰烬的半截躯体,与周围与自己一样横飞在半空的残躯。
一晃眼,那斗笠沿又被轻轻压低。
漫天洒落的血雨簌簌落在那上边,顺着半透绸缎洒落在地。
分毫没有落在少年身上红紫相间的戏服上,只是枕着他那手中断裂的刀刃飘洒满地,而他的眼底神色却又如此黯然。
一直沉默了许久后,他看着那些魔物尸首化为元素灰烬散回了地脉,那满地的鲜血也已经渐渐模糊了踪迹。
许久之后微风吹过,魈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祸斗身后。
他抱着臂膀倚靠着那插在地上的和璞鸢,只是沉默不语。
“……魈师兄,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为什么提瓦特大陆万千生灵,唯有人在死后不会被天地接纳,不会回归地脉呢?”
祸斗缓缓回过眼眸,向着那已经不知该如何相处的人问着。
“是因为人有情感辨得清名号,怕再度看见的那人分明如此相似,却又已经是物是人非前尘难续么,那执念又是为何?”
那声音很沙哑,只让魈心底隐隐作痛。
魈那双柳叶眼里只是带着仅予对方的那份温柔,静静地看着他不再开口,他知道对方心底有着属于自己的答案。
“……不先歇息些许时日么,刚出牢狱的你身体还是较为虚弱的,不过如今的你挥动刀戈也已经不再心绪紊乱了。”
“这两年里……你一定想通了很多东西吧。”
他缓缓走到祸斗面前,看着这个如今已经只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小师弟,开始怀念起对方只能抱到他大腿时眼底的澄澈。
那过于厚重的斗笠实在碍眼,让他没能再揉到对方的小脑袋。
“如今的你会伤心后悔,会感到难过么?”
听了这话,祸斗缓缓摇了摇头。
“如今的我,只想至少让璃月港变回我到来之前的模样,我想把我所有留下的好全部都让人忘记,这里的温暖会让我刺痛。”
“我渴望这种安定,做梦都在渴望……我一周都在做着不愿醒来的梦,魈师兄……获斗的获是灾祸的祸,你会失望么?”
他缓缓地与魈擦肩而过,向着璃月港的方向疲倦离去。
而魈久久沉默着,回眸望着他那终不回头的身影。
因温暖而感到刺痛的感觉他当然明白,就如同他分明热爱璃月港的温馨却又不得不远离人海一般,他已学会不会因此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