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幕破开,穿梭于凌厉寒风间的安德留斯轻轻跃落于这颠簸不止的狭长脊背上。
冰蓝色的身形不曾停过分毫地只是向着前方奔走,那狼背上除却迪卢克的身影外还有沉默不语的凯亚,正因后者的及时赶到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地脱险于方才的烈火中央。
“……居然还能够站起来加快步伐,恐怖的生物。”
迪卢克眸光凝重地望着杜林尾椎处分明已然枯焦的血肉,心底就已然有些发寒。
后者这一刻像是又获得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而得以继续支撑着动弹起来,杜林的生命力之强悍已然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乃至生灵的极限。
“按照阿贝多的说法,杜林的伤势并没有恢复,短期内核心的摧毁是不可逆的……它不过是将其他部位的生命力转移到那一处位置强行支撑着行动而已,这是存在极限的。”
凯亚解释着,眸光也已然悄悄停落在了迪卢克的身上。
此刻的对方仍是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底的狼末巨剑,只是在这一刻他的身形已然有些不可控地微微摇晃,不仅脸色已然苍白虚弱得无以复加,乃至连呼吸也都有了几分紊乱。
“别太心急,迪卢克……这样的攻击至少还需要在前胸的位置再爆发一次,才能让它的前爪也同样失去行动力,也只有这样才能真让杜林无法再度行动。”
凯亚已然很久没有见到过需要力竭冒险到了这一步的对方了,他只是忽然觉得以往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对方似乎忽然并没有那么让他感到不爽了而已。
闻言迪卢克沉默不语,只是默默闭目养神着尽量平复着身体的疲惫。
蓦地下一刻,两人都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可怖的压迫感一般齐齐望向了远方天穹高塔的位置,也能隐隐约约地透过那一层浓郁的黑雾望见上方缭绕着滚滚攒动的雷暴。
安德留斯抬望起狼眸远眺高塔顶端的方向,身上冰蓝色的狼毛都微微变得有些炸起。
这种熟悉的气息即便是它想要刻意忘记,身为魔神的野性本能也同样会让它随时回忆起来。
“高塔上方正在诞生着越来越接近七神级别的威压,只是十分不稳定。”
“若是我的感知没有出现差误,始作俑者的气息我应是曾在奔狼岭内直面过的。”
它那隐于话语间似有若无的不安情绪,让狼背上的几人都感到几分心头震颤。
闻言迪卢克微微喘了口气,他那火红的眼眸先是看了一眼高塔的位置。
继而又遥遥回望了一眼杜林那本已是被他全力一击摧毁得面目全非的尾椎方向,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了眼睛,终于脱口而出的疑问已然对准了他最不愿去细想的方向。
“安德留斯,七神的子嗣与他们能否继任神明之位有一定的关联么?”
那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的,是一道年幼单薄的紫发少年身影。
在迪卢克的角度上,祸斗与他诀别后理应还是徘徊于雪山之中。
而他在杜林开始行动、亦是阿贝多几人有意寻找他的那段时间里他所做的事情便是在危机四伏的雪山中找寻着对方的身影,准备将其强行带离险境。
那盘踞于雪山间的那些浓郁黑雾与凶戾的狼影,在他看来都是身负重伤的对方无法再应对的险境,只是很显然,在那次分别后他便再也寻觅不到哪怕是对方留下的一点儿气息。
如若对方并没有离开龙脊雪山,那便只能是位于天穹顶上那一处他还未抵达过的地方了。
迪卢克并不是一个惯于把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思考的人,但大多数情况不由得他不去多想。
“……实力上兴许能做到尽量靠近,但神位的估量取决于某种不可撼动的法则。”
安德留斯笃定地回应着,很清楚迪卢克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神明的子嗣,想要在成就神明的难度不会和其他生灵有着任何区别……这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你是在想那位心灵上有所残缺的孩子,我也仅能缄口不言。”
在这一刻它的脑海里同样回忆起那天将整座奔狼领映得夜如白昼的一刀,即便在那时它的神志还十分模糊,也仍是记得那紫发少年手握长刀时的眸光究竟有多可怖。
那样浓郁到堪称恐怖的执念,足以让任何生灵都为之心悸。
只是往往越恐怖的执着,其最薄弱的那一处位置也就越显得无力。
一旁,凯亚也只是静静听着两人交流的内容。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座不时散发出可怖压迫感的高塔,最终还是开口打破了眼下的沉默。
“你们在谜语些什么我也就不过问了,杜林那对翅膀煽动的风压根本无法让我们去到龙背正中央,眼下我们能够抵达的下一处核心也只能是它的前胸了。”
说到这里,凯亚却也只是一转话风地冷冷瞥着迪卢克分外苍白的脸色。
“我可不记得你有过敢这么乱来的时候啊,迪卢克……要是阿贝多将我送过来得稍微慢上一点儿,现在的你可就不一定还能说得出话来了。”
“要知道比起你口中的最佳时机,你也应该更认为你继续存活下来还能起到的作用会更大一些吧。”
凯亚那藏不住愤懑的语气,也终于是让迪卢克悄然收起了那把狼末巨剑。
迪卢克似乎感受到了凯亚话语里那鲜少有的不满究竟为何,回应的声音也相对显得轻了几分。
“在我眼底对于蒙德而言,时机的重要性远比我的付出更有价值。”
他十分认真地看着凯亚,即便后者仍是显得漠不关心地与他背对而坐。
“龙脊雪山上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难以估量的变故,眼下我们之间的恩怨暂且搁置不提……”
“兴许你可以先回答我,阿贝多为何只是将你送了过来……以及你脸上的伤痕是从何而来。”
他把那如鹰隼的目光罕有地流露出几分不解,只是径直盯着有些鼻青脸肿的凯亚。
至少在他看来对方不至于在这种时机里与阿贝多闹上什么需得相搏的隔阂,此刻的龙脊雪山里除却杜林外也理应没有足以将对方伤害到这种程度的魔物存在。
在这一刻他的话音还未落下。
背对着他的凯亚就已然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回想起了不好的事情那般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他难道还能说自己空降的风水不对,一头给扎进了土匪窝里险些就没能活着爬出来么?
这还得幸亏自己没有亏待那些个被他当做人质绑走的萤术士与镜仕女们,否则鲍里斯几人上的可能就不只是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该得是那把足称三百斤重的大锤把他锤成饼饼了。
这难道不是因为砂糖自发给换上了那一身萤术士服袍惹的祸么,天知道那帮愚人众士兵们是不是对于绑过去的人质有什么穿着上的特殊癖好,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若非是阿贝多反应得及时将他迅速送走,他现在可能就不单单只是鼻青脸肿这样简单了。
“这不重要,阿贝多身上用以遮掩气息的炼金粉末已经用完了……现在他要是继续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话无疑只会让我们此刻行径的路线败露,那时我们就连前胸位置都别想去了。”
凯亚摆了摆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是下一刻那天穹处高塔的位置就蓦地又是一声闷雷滚动,席卷而来的风压瞬息间将安德留斯本就因杜林的动弹而颠簸难行的身影一阵猛晃。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高塔位置,倒映入眼底的却只有一道完全被侵染上黑雾的龙卷风。
在那道可怖的龙卷风中不时透出的紫色雷光是如此凶戾,仿佛整片天空都要因此摇晃坠下。
……
高塔上方,无数崩坏离析的碎石失重飞悬。
空的身影形同鬼魅一般不时跃动于那碎石之间,凝重的暗金色眼瞳倒映着的只有那高悬于半空中央的那具正机兵傀,几乎瞬息间他就翻飞起身欺近了那核心的位置。
却是就在他握紧无锋剑将要刺下的那一刻,那巨型手掌的拍落的阴影就已然将他的身形笼罩。
轰地一声鸣响,国崩手底的长刀已然生生阻隔在了两者之间。
对碰交错的雷光四溅着激起又一道可怖的风浪,就这么僵持在了半空中央。
“给我……把他放出来!!!”
空低吼着将手中的无锋剑狠狠地刺落了这核心面甲的位置,这一瞬间那面甲处蓦地亮起的三轮巴印纹却亮晃着凝聚起了一道厚实的壁障将那无锋剑的剑锋生生拦下。
只是那仍是蔓延于雷光壁障上的裂纹,无不彰显着这具机体的能量在渐变衰竭。
蓦地一声轰鸣,空惊愕地回头望见了国崩的身影被重重砸落入高塔地面的这一幕。
下一刻他那手底的无锋剑就好像是被牢牢固定住了那般无法拔出,就在他瞬息放手的这毫厘差池间那如炮火般连连砸落的雷光就已然将他重重地击飞了出去。
摔落地面的那一刹那间,他的身影就已然被堪堪站稳的国崩一把接住。
两人的身影就这么在这地面上被震退出两道深深沟壑,不约而同地都闷哼着喘息不止。
亦是在这一刻,那把被崩飞而出的无锋剑恰好地扎在了空的身旁。
空喘息着抬起凝重眼眸,有些无力地看着那一道壁障上蔓延的裂纹在一点点消失散去。
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在他的眼底也变得错乱。
恍惚过神的那一刹那,他那睁大着的暗金色眼眸底只是倒映着那把无锋剑被席地而起的暴风掀起的画面,而那把无锋剑拔地而起的过程似就像不曾存在过那般。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掀起了对空而言显得无比熟悉的龙卷风,甚至半空中也已然在下坠着恐怖的火球,脚底下跃动着的电光也同样让他的双腿变得麻木不堪。
扑地一声,推在了他身上。
空被重重推飞了出去,回望过来的瞳孔里倒映着的只有国崩那站在原地的、像是终于没有力气,也终于甘愿丝毫不做任何抵抗的身影。
这一刻空用力张大了嘴巴,那呼喊的声音还未从喉咙出来。
他那伸出的手就已然与国崩的手掌差之毫厘地错开,一点点变得遥远。
“你要救赎的人……不是我”
国崩的嘴轻轻动着,脸上早已没有了拥有任何失望与期许的权力。
只是空洞地睁着那深紫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衫像人偶一般理所应当的终于一动不动。
“我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