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处,愚人众的营地中有着谁仍在一刻不休地抬头张望。
罗莎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汤碗,却仍是固执地紧握着手底方才重新得到的那颗邪眼。
就这么分毫不停地压榨着自己的力量,使之化作支撑起意识燃烧的薪柴。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罗莎琳也能够感受到身体在变得愈发冰冷无力。
如若说方才的她还能够威胁着布利啾让后者多份掂量,那么这一刻的她只怕连再度站起都已经变得艰难。
她既疑虑着这是否会是对方的算计,也很明白与她而言这份妥协毫无选择。
但这不意味着罗莎琳会停止燃烧,若是真的要迫近终点的话她也会选择疯狂地去用余灰铺撒遍天空。
而这样的时间是否会到来,她在静静地等。
“女士大人,啾啾军师让我送药汤来给您,说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至少能歇息一小会儿。”
“它托我嘱咐您,这些药汤每隔半小时只能喝一碗……”
砂糖轻轻掠起了露天帐篷帘,捧着手底的一完药汤缓步走近。
只是在她看清罗莎琳那双模糊的眼眸里再掩藏不住的病态执念时,也终究是于心不忍地攥紧了小手缓缓坐下。
“关于鲁斯坦先生的事情……啾啾军师也已经和我们简单提及过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她轻轻呼唤着,把盛好的汤碗慢慢地递到了对方面前。
可是这一刻模糊的耳鸣声也在尽可能轻柔地一点点地催促罗莎琳的意识陷入昏沉。
不知道为什么,罗莎琳忽然觉得这样无力寒冷的感觉在一点点变得似曾相识了起来。
她无意回想着,最终脑海里浮现是她孑然一身地站在港口前无神地望着大海的画面。
同样是攥在了手底的邪眼一如过往,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有不再停下脚步才能尽量地将过往的温暖跟随上。
那确实是这样的,每当她离死亡更进一步,也就更靠近了她的港湾。
罗莎琳只能像克制着当初的自己不去因泪水而哽咽那般,一点点地学会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去下意识打颤,把剩余的每一秒都在秉持着不肯停歇的执念,用那双红色的眸子映着天边云海试图捕捉那道如梦般遥不可及的身影。
蓦地一道浅浅的阳光从不知从何处晃过罗莎琳的眼前,让她下意识地顺着低头望见了自己此刻残破不堪的红裙。
一阵源自心底的剧痛让罗莎琳像是从梦中惊醒那般呛出了一地上的鲜血,让她映着阳光的金发变得柔弱低垂。
“女士大人?!啾啾军师——!!”
一旁照顾着她的砂糖霎时间就陷入了恐慌,刚要站起的时却又被罗莎琳用颤抖的手掌轻轻拽住。
“……把那些汤药,拿来吧。”
罗莎琳命令着,一直就这么看着砂糖将一旁的汤药碗递了过来。
她似乎也不去在意其中是否有诈,只是毫不犹豫地将这未曾见到过的汤药一饮而尽。
随即像是感受到了身体多了几分力量那般,强行支撑着晕眩感一步步走出了帐篷。
“在这等我,我只是想去外边看一眼雪山。”
闻言,砂糖也只是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坐回了原地。
但也就是这一刻她才忽然发现,罗莎琳的手底明明就还一直紧攥着那已然饮尽的药碗。
恰好路过的鲍里斯几人提着手底盛满药汤的大桶,却因她的突然出现而稍显惊慌地停下了脚步。
只是很快几人就蓦地发现,对方那双分明已经无法再看清东西的眼睛只是在盯着他们提着的药桶。
“女士大人,这一桶药汤是啾啾军师让我们带去送给龙坑里那条半死不活的巨龙的,说是这一桶下去能让它要么从鬼门关里走出来,要么就是长痛化作短痛,我们……”
那话音还未落下,罗莎琳就已经向着几人摇摇欲坠地走去。
“……女士大人?!您这是……不能的,啾啾军师和我们说过这味药有什么副作用的,请恕属下们不能给您。”
鲍里斯几人分明反应过来了什么那般,都齐齐地向着身后退了几步。
因为此刻罗莎琳那仍攥紧在手底的汤药碗已经空落,他们也不傻,多少都能猜到对方要做些什么。
但是罗莎琳就像是听不到劝言那般,满眼都只是走火入魔般的执念。
蓦地下一刻,有什么事物破开了云翳向着她的位置落下。
这让罗莎琳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循着那一抹淡淡的熟悉扑了过去。
一把残破不堪的西风剑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那般,像是循着命运一样落到了她的身前。
切割开了天边隐隐的阳光,晃得她模糊的眼眸中平复了几分清醒。
最终,罗莎琳沉默不言地弯下腰摸索着。
连头顶上戴着的戴丧皇冠落到了一旁都不去搭理,只是在循着感觉摸索。
最终她捧起了一把西风剑的剑柄,用指尖显得紧张那样摩挲着什么。
那是只有她和鲁斯坦知道的记号,就在那剑柄护手的位置会有着刻字,刻着她的名。
很快的,罗莎琳的脸上就已经泛起了迷离得像是在哭的笑容。
摔落在了一旁的汤药碗跌得支离破碎,却没有任何碎片是能够落在她的身旁哪怕咫尺之距。
她摩挲到的除了她的名以外,还有别的刻字。
“回家…回家……回家……”
只有这样重复的字,深浅似乎因时光的消弭而变得并不相同。
至少罗莎琳终于确信了,鲁斯坦没有一刻忘记过与她的承诺。
即便那是没有迎来答复的承诺,在这一刻却蓦地让整片天空的阳光都先一步覆盖了她所在的方向。
这让周遭欲言又止的众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最终也还是陷入了沉默。
那道蓦然从密布阴云里撕扯开的一线破晓天光,不知为何地让他们的心底多了几分安稳。
“鲍里斯长官!!不要让女士大人……”
砂糖方才走到众人的身旁,就让已然被眼前天穹中壮阔得宛若神迹的一线天明震撼得没了声。
她看着那坐在一旁的罗莎琳与她怀里抱着的那残破的西风剑剑柄,隐隐是知道了什么。
在那片光影交织的天穹里,隐隐浮现出轮廓的魔龙身影如此清晰。
……
鲁斯坦坐在杜林的头顶上,手底那把西风剑的剑鞘上也仍都还遍布着细密的凹痕与裂纹。
他像是意识已经模糊了一般,还在侧耳倾听着周遭是不是有风浪袭来的声音。
直到朦胧的阳光晃过了他的脸庞,才让他后知后觉那般嗡动了动自己那细碎的短胡茬。
“……成功…了么?祸斗少年……”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一刻朦胧的光明里照耀着的杜林头顶位置却没有一处出现过撕扯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