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蒙哥这人也很妙,在言其他数次过后,他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明摆着告诉徐哲,虽然我们达成了合作,但是我还没对你托付生死,人嘛,都有秘密,我不去探究你的,你也别对什么都追问好奇,招惹了我就够了,好好为我办事,别去招惹我的兄弟,合作愉快不是更好吗?
说的也是。
于是徐哲的搜集情报工作,便由明面上转到了暗地里。
好在,从最初时,他就一直是一人任务一人当,如此,哪怕是在这个遍地蒙古人、万没有人会泄露与蒙哥相关的消息的军营里,几年下来,徐哲还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能多学点就多学、能多听点就多听、指不定将来哪日就用上了呢——不怕少做事,只怕做不够,徐哲一直是这么想的,也始终是这么做的。
于是,这几年间,徐哲记下了一堆在当前来看毫无用处的消息,然后从大处带领蒙军攻城略地,刷信任值,从细节处自然迎合蒙哥喜好,刷亲密值。
考虑到他要做的事情,多点亲密值总是没坏处的。
如此这般刷,两年多下来,他和蒙哥的亲密值,不仅达到了结为安达的程度,甚至是上升到了蒙哥的幕僚,让这位未来可汗向他问事呢!
关于蒙哥的“请教”,徐哲早都想好该如何说了,且不说十日前就是他主动提出,蒙哥我们得好好规划一下——十日之后,小哲心有城府,早都不知在心底把稿子润色过几次了!
是以——
徐哲语议如悬河,辨析如泻水,不仅为蒙哥分析了蒙古局势与西征成果,还为他指出了接下来可以考虑的一四五六七等多条道路。
这滔滔不绝又一针见血的劲儿,可谓是入木三分,小半个时辰下来,哪怕蒙哥不是个莽夫,也把他说的头都大了。
“你等等等等等等——”
蒙哥扶住脑门,疼。
徐哲立马顿住,捞过水杯,赶紧喝了一口。
你脑门疼,小哲的嗓子也疼啊!
“你这是什么脑子,”蒙哥深感头大,“怎么这么能想。”
徐哲谦虚道:“哪里哪里,安达过誉了。”
不玩这套虚的,蒙哥敲桌镇静了一下,在心底回味起徐哲方才的言谈之伶俐,谈吐之娓娓……
室内安静了一会,徐哲却忽然出声。
“……还有一点,蒙哥。”
蒙哥一怔。
屋内烛火幽幽,屋外月色清冷。
屋外有夜风乍起,树影婆娑;屋内有烛火立于长桌四角,人的黑影在壁上交错。
墙壁上,纤长的影子动了。
蒙哥抬起首来,面上凝重,他注视着坐在对面的人,几年下来的默契你知我知:行舟当是知道的,在他未示意继续、尚未思虑完毕前,行舟本是不应出声的。
除非——
……除非是有什么还没说到的、又极重大的事。
蒙哥沉下脸色:“怎么了?”
徐哲扯动嘴角,烛火下的笑容模糊。
“不是你怎么了,”徐哲这般道,“蒙哥,是我,是我怎么了。”
蒙哥奇道:“你?行舟,你怎么了?”
徐哲轻笑一声:“如我所说,蒙哥,你现在不能急着回去,而在你回去之后,我不能与你一同回到大蒙。”
……不能与他一同回大蒙?!
“为何?!”
蒙哥瞪大眼睛,猛拍桌子!
徐哲摇头叹息:“你是真的不懂?”
若是深想,蒙哥应是能懂,但是他等不及,遂追问道:“不懂!不懂!能懂的也不懂!你快说!”
徐哲却道:“届时,你回蒙哥,我去中原。”
中原?!
蒙哥面色难看:“到底是为何?!”
徐哲摇头再叹:“蒙哥,你懂得,贵由身骨体弱,心胸狭小,难有容人之量。你是蒙古人,父亲又是也可那颜,哪怕为了稳住蒙古大局,贵由也不会动你,但是我这个汉人就不一定了。出征七年,我打出了名声,打出了实力。贵由遥在北面军营,我则与你同处南营,在这里,你护得住我,若是回到蒙古——并非是你护不住我,也非是我手无寸铁,而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顿了顿,徐哲的面上浮现倨傲。
他自问自答:“我好不好用?是不是大才?我好用,我是大才!那么贵由想不想除掉我?削弱你?他当然想!他如何不想!蒙哥,你还记得去年,在两军汇合、合力攻入格兰城时,我所受的箭伤吗?那时你慰问了我,为我送来好药,但是我未告知你,我未告诉任何一人,那箭矢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后方。”
换言之,是“自己人”射的。
蒙哥面色铁青。
徐哲站了起来,跨过长桌,走至蒙哥身边,他单膝跪下,手掌覆在蒙哥的膝盖上。
烛火将那张始终覆着人./皮面具的脸映的更为朦胧,说不出的遥远。
“安达。”
徐哲仰起头。
“短期内,蒙古不适合我,贵由此番东还,无非是想效仿窝阔台,以非幼子之身争可汗之位。如今你羽翼未满,尚不是争权夺利的好时机,接下来无非就是窝阔台一脉的蒙古内斗,趁他们内斗之时,你要留在这里,你自己的南军是你的,贵由留下来的北军——”
“那北军——”眼中泛起撕肉饮血的阴狠,蒙哥的声线嘶哑如饿极野兽,“——当然也会是我的!”
徐哲含笑点头。
他拍着、安抚着蒙哥的膝盖,继续说。
“我们之前谈过,观窝阔台其子数个,只要贵由有心,这可汗之位多半就是他的了。你收复北军期间,我会留下来帮你,等时机成熟,你拔营回蒙,我则不能与你一同归去。”
蒙哥打断他:“不能一同归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难不成贵由一日为汗,你就永不回大蒙?!”
听听这话说的,永不“回”大蒙呢。
徐哲摇头:“不,当然不是,只是暂且避避风头罢了,在他坐稳了可汗之位时,想必是权利欲最为膨胀时,而我要避开的,就是这个时候。”
顿了顿,徐哲又嘱咐道:“你回去后,也不用改了那暴躁的脾性,但是切记要掌握分寸,万一贵由当真找个由头把你斩了呢?”
他敢?!
蒙哥暴怒,若非徐哲正压着他的膝盖,非要站起来狠狠地跺脚泄愤不可。
他恨声道:“那群杀我父汗、狼子野心的乱贼!他斩我?!那我就把他反了!!”
蒙哥在说气话,徐哲和蒙哥都知道他在说气话。
徐哲半蹲在地,又安抚地拍了两下蒙哥的膝盖,在蒙哥怒气渐消后,他才做出了总结。
“因此——”
像是大贤而无害的说书先生,徐哲的态度温润,口气舒缓。
“因此,思来想去,我必须要暂且避避风头,不能待在蒙古,西蛮也没意思,不如南下中原,再入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