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肖能看出来，此刻的少年范已经陷入了非常迷惘的状态中。

不敢回家，也不敢重回培训学校，去确认姐姐的状况。

痛觉刺激人体实验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小孩子经历过这种痛楚后，没有崩溃掉已经算是很出色了，再跑回去确认状况……大概只有意志无比坚定的超人能做到吧。

很想回家找依靠，却不敢。

很想回去救人，却又被心中的恐惧击垮……

少年范大概会迷茫和逃避一段时间。

范肖承认这是一种懦弱行为。

不过这个年龄段的他，只是一位没有任何底气的普通少年，对其的要求不能太高了。

总之，少年范这边的事态发展，已经可以预料出一部分了，暂时不用盯得这么紧。

此刻他更应该回到培训学校，从庄博士和少女姐姐那里下手，探查更深入的情报。

难得副本规则缔造出了如此完整的记忆世界，他可得抓住机会，摸清所有的真相才行。

咻——没走出几步，一块石头便从背后朝他飞来。

范肖稍微偏头，躲过了径直飞射向自己后脑勺的石头。

随后他转过身朝后方看去，发现年幼的路白栀捡起了第二块石头，带着恶意朝他扔了过来。

“……”

范肖再度躲了过去，并朝站在路白栀旁边的少年范看了眼。

少年范依旧维持着原本的状态，就如同之前在实验室里的状态一般，其他人都展露了恶意，唯独少年范没有展现出任何异常。

略一思索后，范肖快速退去，和路白栀拉开了距离。

等到对方看不见他的时候，他站在远处，通过超人的视力观察了一番，发现路白栀将手里的石头扔掉，恢复了正常，再度和少年范聊起了天。

‘有点糟糕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调动玩家储备空间偷取幻想物质的那个瞬间？’

范肖脸上浮现了沉思的表情。

路白栀会攻击他，可以说既在他的预料之外，又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于这个记忆世界来说，他属于“外来客”，被本地的土著攻击是正常的，这属于副本危机的一环。

别说路白栀了，哪怕是路奚宁遇到了他，也会给他来几下。

拿刀捅他都有可能。

但危机不是上来就有的，存在对应的触发条件。

范肖本以为之前调动玩家储备空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如今看来，是他想当然了。

又或者……自从他进入这个记忆世界开始，危机就已经运转起来了。

只不过遵守当前的身份，不动用玩家的力量，可以适当地延缓危机加剧的速度。

‘愧疚记忆形成的世界……这道关卡大概是在考验玩家，能否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游戏提示里也有给出这类提醒。’

‘而和解……应该不是无时间限制的。玩家会面临越来越浓重的危机，哪怕能靠遵守当前身份来拖延时间，如若一直无法过去心里那道坎的话，大概率会被整个世界的恶意针对。’

‘同时，遵守当前的身份，这一行为本身，大概率也会触发一种副本危机，只是不知这危机，会以何种方式降临……’

范肖脑内快速思考，将现有的猜测更新了一遍。

既然来自记忆世界的恶意危机已不可阻止，那么继续畏畏缩缩下去，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当然，动用玩家的力量时，也不能太过火了。

否则极大概率会招来这个记忆世界的最终危机降临——也即是庄博士会提前过来收拾他。

‘动用玩家力量，一边抵抗世界的恶意，一边强行弥补过去的愧疚和遗憾，通过虚假的补救，来获得心灵上的真实升华……或许这才是通关这个关卡的正确方法。’

范肖一时间联想到了很多东西。

在虚假的世界里，救下曾经没能救下的人，这份遗憾的弥补，或许会成为一个人正视、接纳、超越自己愧疚过去的契机。

当然，能否成功心灵升华，就得看玩家各自的悟性了。

这道关卡可以难如登天，也可以简单如吃饭喝水。

想到这里，范肖分离自己的血肉，制造出了一道分身。

分身悄悄躲在了少年范的周围，继续观察着状况。

而他的本体，则朝培训学校的方向赶去。

路上，凡是看到他的普通人，都对他展开了攻击，直到他脱离了这些人的视野范围，他们才停手下来。

范肖不敢移动得太快，也不敢轻易发动瞬移道具赶路。

刚才动用灵能的行为，应该让危机程度加深了。

为了争取到足够调查情报的时间，他得尽可能地避免继续动用力量。

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他才可以掀棋盘。

……

第三天，庄博士带着一批新器材回归了。

混乱第一时间得到了制止。

来学校闹事的人，无论是家长，还是官方人员，全都被篡改了记忆，从哪来回哪去了。

一场足以扩散到全国、造成深远影响的大事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就这么被强行镇压了下来。

校长办公室内。

一位头发中分的青年来到庄博士跟前，歉意地说道：

“抱歉，老师，是我们失职了。”

“不，此次的意外，跟你们没关系。”

庄博士语气很是温和、平易近人：

“耀斑活动，太阳风暴，培训学校被风暴重点关照，所有仪器烧毁……我离开后，被篡改者的记忆突然恢复……这所有的一切组合起来，已经超越了巧合的领域。”

他轻微摇头：

“我们是被人针对了，而且很明显。看来……有人不希望我坐上高层那几个有限的位置。”

“可是……”中分青年脸色费解道：“老师，我们目前为组织提供的灵能者数量并不多，候选排名很靠后，为何会被人针对？”

“我们并不是被其他竞争者针对了，阻力大概来自已有的片翼高层，他们中或许已经有人，看我不顺眼了吧。”

庄博士笑道：

“最上层的那几个位子，有拟定和决策组织方针的权限。

很早之前，我就展露过对‘痛觉刺激实验’的排斥，以及对‘培育实验’的支持，已经站过队了。

和我立场对立的高层，不希望我的业绩达标，从候选中脱颖而出，自然得给我捣乱了。”

他提醒道：

“接下来估计有的忙了，你们记得紧盯着仪器那边。

敌人没有直接出手摧毁培训学校，杀光这里的人，恐怕是担心出手太直接会暴露身份，引来我们的报复。

要找到对方大概很难，所以这一次，我们恐怕得打一场持续很久的攻防战了。”

“我明白了。”

中分青年点点头，接着说道：

“对了，老师，那位异常者‘叶文昊’逃出培训学校了，我决定三天后带人去杀了他。”

“嗯，我得等至少一周后才能去杀他，当然，视他的行为而定，处理他的时间可能会提前到来。”

庄博士轻微颔首，随后将视线偏转向了关闭的房门方向，语气温和说道：

“偷听了这么久了，也该出来了吧。”

范肖：“……”

范肖没被诈到，也知晓庄博士大概率没有诈他的意思。

他提前分离血肉形成了微小的眼睛和耳朵，布置在了这处校长办公室不起眼的角落。

此刻站在门外的人，是少女姐姐顾寒歌……他在顾寒歌身上也种下了血肉，监控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顾寒歌并未如同其他普通人一般，直接对他动手动脚。

这位少女姐姐……大概率没有发现他的手段。

其他普通人见他消失在视野内之后，会直接对他失去敌意，停下攻击行为——这些人展现出的索敌能力，很符合“普通人”的水准。

从这点出发推测，身为普通人的顾寒歌，自然是发现不了他的监控手段的。

至于庄博士……范肖不是很确定这货有没有发现自己。

他这边是奔着“富贵险中求”的态度来的。

反正小天使的召唤时间早已冷却，出问题了，大不了莽过去。

现在他要调查的情报，值得他当一回莽夫。

‘庄博士的那位部下，说三天后才会来对付我，而庄博士本人，得等到一周后……’

‘跟我推测的差不多，副本规则给记忆世界里的每个人，都标注了危险等级，不到对应时间，实力强大的人，不会跑来针对我。’

范肖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也正是基于这层猜测，他才不清楚庄博士到底有没有发现他。

这家伙有可能没发现，也有可能是发现后没有理会，继续演绎着自己的角色剧情。

而且……

‘少年范……或许也是高等威胁之一？所以之前我出现异常时，他没有理会我？’

范肖回想起了少年范之前出现的“异常”。

连路白栀都扔石头砸他了，少年范却毫无反应，不得不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跟庄博士一样，被副本规则判定成了高级威胁，还没到登场的时候。

范肖留了个心眼。

这时，房门打开了。

顾寒歌走了进来。

她脸上的温和表情不再，变得有些阴沉，死死盯着庄博士，眼神很有压迫感，像是想杀人。

庄博士没有在意，挥挥手让部下先退出了房间。

“第二校区的人体实验，我已经知道了！”顾寒歌突然声音冰冷地说道。

“事情闹得这么大，传到第三校区去了，很正常。”

庄博士说道：

“这些天你应该偷听到我不少话了吧？我其实早就发现你在跟踪我了，之所以没管，是因为……”

顿了顿，他面露和煦的笑容道：

“自从你进入培训学校并展露出异常行为后，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你们这里的社会环境很安稳，很和平，我也去调查了下你的过往，除了家庭背景复杂了一点外，你的成长环境可以说很温馨……

所以按理说，你身上不应该出现那种……嗯，激进、残酷的性格。”

“激进？残酷？”顾寒歌寒声说道：“你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害死了这么多人，比你残酷多了，哪有脸来谴责你……是不是？”

庄博士笑道：

“我并没有谴责你的意思，如实说罢了，想必你也不是来声讨我的恶行的。

听完刚才的话，你也该明白了，第二校区的存在，并非我的本意，第三校区才是我的追求。

你看，你直到现在不是都好好的么？我追求的东西，可不会造成无边的罪孽和痛苦。

而矛盾的是，我必须通过罪孽来让业绩达标，才能获得我所追求的东西。”

“那你怎么不拿你的孩子，不拿你的亲戚朋友来做实验？”顾寒歌表情不变。

“我并不存在这些东西。我说这些话，也不是狡辩，只是单纯阐述我的目的。”

庄博士表情依旧温和：

“想必你也猜出，我们这些人很不简单了，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超自然力量。

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位实力强大又神秘的存在，必须不双标、不作恶、行好事……必须符合你所认知的道德规范？为什么？

我的目的可以是美好的，但达成目的的手段，却可以是残酷的，我不会感到愧疚，因为我……嗯，大概率没有你认知中那么高的道德水平。”

顾寒歌：“……”

庄博士嘴角翘起：

“你把我当做一位纯粹的坏人看待，也可以，就像你认知自己时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顾寒歌反驳道。

“或许吧，争论这个意义不大。”

庄博士没去反驳，说回主题道：

“我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欣赏你。

比起灵能来说，我更注重一个人的思想和聪慧程度。

哪怕自身没被概念青睐，没有觉醒灵能，能力也可以通过进化游戏来获得……哦，对了，这些知识你还不知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说罢，他还真的将灵能、玩家和进化游戏的概念，解释了一遍。

甚至连第二校区和第三校区所进行的实验项目，也全盘托出。

顾寒歌听完后，没有因为获得了真相而高兴，心中反而生出了浓浓的警惕。

“是不是在疑惑，我为何会跟你说这么多？”

庄博士笑道：

“答案我刚才已经给出了，我很欣赏你。欣赏的并非是你的潜力，而是你的思维方式和聪慧程度，这是成为高级玩家最大的保障。

否则，哪怕是觉醒了a级灵能，也有栽在副本里的可能。

只要你接下来不遇到什么意外，成为高级玩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即便你没有觉醒灵能。

而我们片翼的宗旨就是，对于潜力最出色的实验体，采取拉拢方式，禁止精神和记忆干涉。你可以理解为，我正在拉拢你。”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些微感慨的神色：

“你的思维和认知，倒是和‘玛门’有些像，嗯……我不是指那些杂鱼成员，而是‘玛门’的顶点，那位超级玩家。

或许有一天你会受到她的青睐也说不定。

你和我确实存在区别，我大概比你……嗯，比你更有道德一些，如此……虽然有些遗憾，但我就不收你当什么学生了，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顾寒歌说道：“拉拢我可以，我有个条件，放弃在这个世界的实验，让其他实验体安安稳稳地回家。”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么？”

庄博士露出了略显意外的眼神：

“借着其他人打掩护，你真正在意并想救的……是你那位弟弟吧？”

“……”顾寒歌沉默。

“倒是我看走眼了，”庄博士轻微摇头：“我还以为那位少年，只是你闲暇时解闷的玩具，随手就可丢弃。人性啊……还真是复杂。”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顾寒歌问道。

庄博士没有正面回答：

“你很有潜力，成为高级玩家的概率很大，不过……未来是未知数，b级玩家，也可以被归类为高级玩家，一位b级玩家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而放弃在这里的实验，对我来说可意味着巨大的损失，意味着我达成目的的时间会延长。

你觉得，你的价值，足够我做出这个决断么？”

“只放一人就好，放了范肖。”顾寒歌回道：“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只放走一个，确实影响不大，不过……第二校区的人都成为了进化者，将他们放回去，他们很快也会堕落成怪物，自我意识消亡，而想让进化者回归正常、安稳的生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庄博士给出了自己的原则：

“目前的你，没有价值让我付出这份代价。你想让我改变主意，可以，先提升你的价值。”

他给出了方法：

“去参与第二校区的实验。如果你能觉醒灵能，我就放了那位少年，并帮忙封印他的进化者特性。

如果你能觉醒高级灵能，别说放走一人了，彻底停止在这个世界的实验，也是可以的。”

“……”顾寒歌沉默。

“害怕了？”庄博士问道：“还是疑惑我为何会跟你谈条件？”

“后者。”

“年轻人心态就是浮躁……”

庄博士轻微叹气道：

“我之前说的话，你最好认真对待一下。

我说了，对于潜力最高的一批实验体，我们会采取正常的拉拢态度。

本来的话，你一点事情都不会有，但你来找我了，还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我不会强制你，又不会随意让步，只能跟你谈谈条件了。”

“你在说谎，你只是很想看到，我能否觉醒出灵能罢了。”

顾寒歌突然说道。

闻言，

庄博士没有反驳，说道：

“我不否认有这个因素，不过我也确实没有欺骗你，封印进化者的特性，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应的药剂极为珍贵。”

“既然你想知晓我能否觉醒灵能，为何没把我送去第二校区？”顾寒歌问道。

“你看，你还是没认真对待我说过的话。”

庄博士认真说道：

“你说你以后会成为a级玩家？还是s级玩家？或者超级玩家？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的潜力很高。这种状况下，我强行去得罪你，就会为今后埋下祸患。

一位高级玩家的崛起，其实用不了太长时间，再加上每个地方的时间流速不同……若真留有祸患，或许很快就会降临，你明白了吗？”

“那你就不该拒绝我的要求。”顾寒歌也认真道。

“我之前说过了，你只是存在可能性，未来并非已经确定了。”

庄博士笑道：

“或许我现在已经得罪你了，但得罪得肯定不是很重，如果你未来真成为了厉害人物，我想……我是可以通过让出一部分利益的行为，来进行弥补的，这也是片翼对待高级实验体的态度。”

“你们既然胆小，就不该肆无忌惮。”顾寒歌说道：“就不怕第二校区出了厉害人物，以后报复你们？”

“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尽管它很小。”庄博士回道：“片翼是一个大型玩家组织，规模超出你的想象，不是谁都可以来碰一碰的。”

“……”

顾寒歌看出来了，这位庄老师油盐不进。

她这边没办法再找到什么突破口了。

于是乎，连犹豫都没有，她便说道：

“你的条件我答应了，我今天就可以去第二校区。”

“不错，挺有魄力的。”

庄博士没露出意外之色，说道：

“命运神秘，反复无常，却并非无迹可寻。

特殊的人，总是会被赋予特殊的命运，而为了能承载命运河流里激昂的浪潮，相应的能力是不可或缺的。

在我看来，你在你们这个世界，就是特殊的人，你遇到了我，所以你的特殊性，会在之后扩展到第九维度。

你会拥有一份区别于普通玩家的特殊命运，所以……我很期待你会觉醒出怎样的能力。不过……”

话锋一转，他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