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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话梅

王放被追问得紧了,这才淡淡说道:“是我自家织坊出品,客人没看到那上头的标?家里堆不下,因此暂时放车里。客人要是嫌占地儿,十分对不住,小人这就给搬下去。”

“诶,别别,不是这个意思……”

有心的客人仔细翻翻,确实,真的绣了小标。

秀气清晰三个字:“邯郸秦”。

这是罗敷的意思。驿馆已经来了回话,韩夫人表示,不在乎罗敷的织品上绣什么标——最好别绣她韩夫人织坊的,免得万一出了次品,千里之外,丢老夫人的脸。

于是罗敷大胆把自己的姓氏绣了上去。不敢忘本,加了“邯郸”两个字,顺带表明织品的源头传承。

当下的织品市场上,邯郸织品虽然量大,但成规模的也只韩夫人一家。任何绣标上带“邯郸”的织品,或多或少,都跟韩夫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市场里心照不宣的默契。

话说到这份上,约莫三成的客人都会惊讶不已:“邯郸搬来的织坊?韩夫人家里的?货物多得堆不下?为何没在市场上看到你们的货?全是‘太宰刘’?”

王放千回百转的叹口气,说什么也不再回答了,目视前方,轻轻一鞭,催促马儿快走。

但见少年郎愁容满面,背影清癯,苦雨凄风,让人生出拍肩抚慰的意愿。

这么过了几日,眼看他车里的织品越积压越多,有人不忍心,劝道:“喂,你伤心做什么?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刘太宰那边有什么说法?你莫怕,这织品我买了,成不成?我按市价买,出两千五百钱买一匹,卖不卖?你放心,咱们悄悄交易,我不跟别人说。”

王放泫然欲泣地摇摇头。

客人疑惑,有那心思简单的,见人家不言语,也就不问了,纳闷下车。

可却有那刨根究底,不问清楚不罢休的,见那赶车郎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心里早就猜想出五六七八种剧情。

“是不是……刘太宰不让你们卖?”

织品市场上也不乏恃强凌弱之事。大户人家垄断货品,以此抬价,虽不常见,却也有前例在先。

被欺侮的小民小商户,多半也告状无门,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流的阶层。不能做官,不能穿名贵衣服,出门不能乘两匹马以上的车子。谁来保障他们的权益。

这种腌臜事,原本也不少见,都是市场上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像今日这样,上好的邯郸吹絮纶,质量明显高出一大截,却被弃之马车车厢,一匹也卖不出去……

还真有点过分。

乘客中有些颇有地位的,劝慰他:“下次见着刘太宰,我去帮你递个话!”

王放收了车钱,面带忧色,犹疑道:“这事……刘太宰未必知道。小人载过这位太宰刘公,是个慈和厚道的君子,不像是会害人的。”

虽然他觉得这位刘太宰笑里藏刀,半点不是厚道人,但万事不能做绝,也要给他留个面子。

得饶人处且饶人,关系不能闹太僵。得罪了朝廷官员——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芝麻官,对他来说,有害无益。

他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想是他家下人仗势欺人,作威作福惯了……小人今日实在忍不住,又看君子是体谅厚道人,这才多嘴说了几句。君子也请千万莫要随意声张,闹得大了,不仅君子受累,小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众乘客可怜他,又觉得他识大体,嘴上说一定一定。

可世间俗事就是这么奇怪。倘若官府要发什么新的政令,通知一些新规矩,通常效率缓慢,不管如何扯着嗓子喊,几个月都不会下达实施。

可若是有件事,不论多么微不足道,属于那种“我只告诉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那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嗖嗖飞到千万家。

于是不知怎的,没过十天八天,几乎所有市场中的常客,就都听说了这么一桩子事:有个邯郸秦夫人的织坊,被刘太宰府恶意打压,明明质量更好的上品吹絮纶,竟然一匹都卖不出去!

而市场上能买到的吹絮纶,都是被垄断的高价货。谁买了谁是冤大头。

原本大家觉得没什么,可眼下这么一对比,人人都成了被薅羊毛的大肥羊!

道听途说之事,毕竟不一定为真。买主们口耳相传,开始特意寻找“孝义赶车郎”,特意搭他的车,只求眼见为实,一睹那正品邯郸吹絮纶的风采。

王放特意将几匹吹絮纶摆在十分显眼的位置,任凭乘客们对车里的织品左摸右摸,上看下看,念念有词:“……邯郸秦……”

但不论出多少钱,他都饮恨含泪的两个字:“不卖。”

……

洛阳城的顺风马车,是偶遇高官权贵的理想之所。王放虽然谨言慎行,从不胡乱打听乘客们的身份,但他确信,每日搭乘他马车、赏鉴御笔的,定然有比刘太宰更大的官。

刘太宰府织坊打压民户、垄断织品的“事迹”,迟早传到他们耳朵里。

寻常官吏治下不严,纵容家人狗仗人势、占点儿升斗小民的便宜,原本是芝麻大的事儿,不足以惊动其他权贵;可若影响到市场秩序,让人买不到上品,只能买次品,自然就有人不满意。

果不其然,这样的日子没过半个月。一日,他照常在路边等生意,忽见一个半老妇人走近,张眼认出他的车,招手让他下来,自称姓林,是刘太宰府上家奴。

王放早就听罗敷和胖婶抱怨过这位林媪,连忙施了一礼。

林媪一张瘦削脸上硬邦邦的,看不出任何表情,语音生硬,照本宣科地对他说:“家主托妾传话。上次的误会,请你们秦夫人莫要往心里去。你家的吹絮纶,以后可以随意绣标买卖。若想来太宰府织坊做教师,百金之约依旧。”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没给王放继续发问的机会。

王放喜上眉梢,明白这是太宰府让步了。

后来他悄悄打听,才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

他在市场里这几日,也没白折腾。刘太宰“纵容下人经商霸市”的行径,已经辗转传到御史中丞耳朵里。

当今社会重农抑商,有官职的人参与经商,本是不体面的事。但经商能赚钱,沉甸甸的金子谁不喜欢。朝纲不振、豪强并起之际,百官们都悄悄的开始财源广进,天子也只好默许。

因此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也颇有可做文章的余地。

那御史中丞是朝廷中主管监察的,负责举奏百官的非法和违失,这官当得可谓憋屈。天下诸侯不听调遣,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今天这个僭越,明天那个犯上,他总不能一股脑儿的参奏——还想多活几年呢!

可巧碰上刘太宰这么件不大不小的事儿。“纵容下人经商霸市”,也是个十分安全的参奏理由。既能显出自己秉公执政,又不会惹到不该惹的人。

于是那御史中丞一封奏折上去,把刘太宰的这点破事儿,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知道天子每日闲的发慌,以批阅芝麻蒜皮的奏折为乐,特意增加了很多戏剧化的转折。

果然,天子最讨厌臣子们不守纲常。而且听闻传言,被刘太宰欺负的那位夫人,是……是那个贞烈节义的秦夫人?她家继公子,就是那个会做弹弓,会牧牛,会杀大盗的那个有趣少年?

天子倒还记得王放,记得清清楚楚。当即皱眉,趁某次皇家祭祀的当口儿,把刘太宰叫来,训斥几句,让他收敛点儿。

天子虽无甚实权,毕竟是万人之上。这一句训斥,还是让刘太宰丢了六个月的薪俸,垂头丧气的回到府上,无心办公,告了好几天的病假。

……

王放心花怒放。他没再接生意,赶着车儿唱着歌,回家之前经过零食铺子,买了一大堆青梅橄榄咸鱼干。

正哼着小调,忽然有人拦住他的马车,上来就问:“‘邯郸秦’的吹絮纶,可以售卖了不?”

王放吓一大跳。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消息灵通的人!

点点头,模糊答道:“嗯,是可以,售……”

“给我来两匹!”那人毫不含糊,似是已等待多时,“你开个价!”

……

廊屋里,罗敷照例在专心致志的织布。

王放每日出去,像晒被子似的,翻来覆去晒那几匹吹絮纶。她其实也心中没底,这个“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伎俩,到底会不会奏效。市场里那些客人,究竟有多少手眼通天的人脉。王放这个“孝义赶车郎”的名头,在人们心里,到底值几个钱。

突然门被撞开,外头一阵风,裹着个兴高采烈的身子,扑通一声,差点撞织机上。

“阿姊阿姊……”

罗敷吓一大跳,嫌他大惊小怪,“有话慢慢说!”

定睛一看,见他那副狂喜的样儿,她心里隐约明白,耳中如同奏响韶乐,眼里笑出一朵花儿。

她轻声问:“刘太宰的禁令撤了?”

王放没答,左右看看,突然单膝跪在织机旁,目光和她齐平,飞快问:“阿姊,可以亲你一下么?”

罗敷:“……”

他等一刻,没听见“不”字,十分不见外地捉过她手,梭子从手里抽出来。指尖放在唇边,轻轻一印。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功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罗敷:“……喂,我也没说可以!”

他仰天大笑出门去,回头甩一句:“你方才在偷吃话梅!”

罗敷急了:“我没有!我要是买话梅了肯定会分……”

“你手上有甜酸味儿。”一串银铃笑声随风远去。

罗敷震惊,手指头凑鼻子尖儿闻闻,又伸舌尖舐一下,什么味儿都没有啊。

……

“十九郎,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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