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吗?
没想到是比预想中还要沉重的话题,或者说已经超越想象了。
“我……有罪,我……我犯下的……罪是……”
——偷窃。
一之濑家里是只有母亲和妹妹的单亲家庭,虽然生活不富裕,但这绝非不幸。
因为她们有着一个坚强的母亲,在工作的同时还要养育两个孩子,并且希望两个女儿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为此一之濑拼命用功念书,想要利用奖学金为母亲减轻负担,而妹妹也很乖巧懂事,从来不会伸手索要什么,不会出去跟朋友一起玩耍,一直忍耐了下来。
然而,再怎么忍耐也是有极限的。
那时候妹妹的生日快到了,还是初中一年级的她第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是她最喜欢的明星用的发卡。
那个坚强又温柔的母亲,为了满足女儿的小小任性,勉强自己加了许多班。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累垮了身体,住进了医院。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在医院的病床上……”
一之濑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哭腔。
“妈妈一边哭泣着,一边向着妹妹道歉,然后是……对这样的妈妈,妹妹把所有的谩骂和情绪都发泄了……她一边哭一边叫喊着期待已久的发卡……那时候妹妹的表情,我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吧。”
“……”
如果单凭前天交谈时的印象,比企谷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之濑的妹妹会做出这种事。
可这并非难以置信。
说到底只是一个初一的孩子,哪怕是成年人,崩溃往往也就在一瞬间。
“我没能责备那样的妹妹……那是她唯一一次渴求的礼物。”一之濑继续述说着,“我……作为姐姐……我想要找回妹妹的笑容,必须找回……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在妹妹生日那天放学之后,我去了百货商店。”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了。
“那时我的感情,一定是黑暗的……有什么关系嘛,就一次,为了妹妹做坏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做坏事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们至今为止都在忍耐,没有必要受到指责,就算这么做也会被原谅的……我就像这样不断在心里进行辩解,接着将妹妹一直想要的发卡……偷了出来。”
说到这里,一之濑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妹妹送的那个发卡。
看来和那时候是同一款吧,也难怪她的情绪会一下子崩溃了。
如果事情只是到这里就结束的话,对一之濑来说或许还算是一种宽慰,至少这份黑暗只需要她一个人来承受。
可之后的发展令比企谷都始料不及。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我就这样将那个发卡带回了家送给沮丧的妹妹……因为是偷来的,没有做任何包装,作为礼物而言很粗糙,但妹妹非常开心……看见她的笑容,我感觉自己的罪恶感一瞬间减轻了,但这样是不对的……之后我对她说要将这礼物作为秘密,可她戴在头上去看望母亲了。”
一之濑自嘲地笑了一下。
“妈妈不可能察觉不到做了坏事的女儿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妈妈真正生气时的样子,她狠狠地打了我,从妹妹那里收走了礼物……当时哭个不停的妹妹应该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吧,她不可能想到这是自己姐姐偷来的。”
“……但我觉得,她肯定不会怪你。”比企谷忍不住插了一句。
“呵呵,是啊……毕竟是我自豪的妹妹嘛。”
提到自己的妹妹,一之濑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点,随后继续讲了下去。
“那时还在住院的母亲拉着我到了店里,下跪请求原谅……当时我第一次理解到自己犯下的罪过,其分量是多么沉重,我甚至想过自己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这番话不禁引起了比企谷的共鸣。
没想到连那个一之濑都会有这种想法……和他有点像啊。
“结果店里的人没将我交给警察,但这次骚动瞬间就传开了,不仅是我自己,就连妹妹……之后初三的半年时间里,我将自己关在了壳里,几乎都在房间里度过,可后来班主任老师告诉了我这个学校的存在,学费与生活费都能免除,而且毕业之后可以去任何地方就职,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想要从零开始重新来过。”
这就是一之濑的过去,她一直以来隐瞒的过去。
也难怪她各方面都那么优秀还被分配到b班,这里面果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
听完一之濑的自白,比企谷久久没有回应。
倒不是说震惊或是别的,只是单纯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
非要说的话……也就这样吧?
毕竟他可不是守序善良的卫道士啊。
无论是一之濑还是妹妹,比企谷都没有责备的打算。
虽然他也不是出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从小是衣食无忧,不曾有一天体会过一之濑的处境,所以没有资格去居高临下地批评别人。
真要说起来,他倒是觉得妈妈带着女儿去当场下跪有些过火了。
如果让做错事的一之濑下跪道谢,那样或许还好一点,可通过伤害自己来让女儿反省……真的,不太妥当。
尤其一之濑本身又不是叛逆的孩子,只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
妈妈采取这种过激的教育方式,其结果是差点让青春期的女儿陷入自闭,并且成为了她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阴影。
当然,教育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外人也没理由说三道四。
可一之濑在学校里的圣母表现确实不太正常,一方面是出于善良的性格,另一方面很难说不是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恐怕,是类似代偿行为的东西吧。
意思是说当某个目标由于某种障碍的阻碍而无法达成之时,通过完成变化后的目标来满足原本欲求的行为。
由于偷了东西伤害到母亲和妹妹,一之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才会尽最大努力去善待周围人,想要以此来减轻罪恶感。
“比企谷……君?”
大概是见他一直不说话,一之濑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幻灭了……是吧?”
那表情简直就像是即将被宣判的被告人一样。
“唔嗯,倒也不是那么回事。”比企谷故作为难地道,“说句老实话,我本来就对你没抱有什么幻想,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幻灭了。”
听他这么说,一之濑先是一愣,接着习惯性地发出讨好似的笑声。
“啊哈哈,这也难怪呢,毕竟我……”
“你又不是圣人,会做错事是很正常的吧。”比企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一之濑的自虐。
犯了错,道了歉,店里的人也原谅了。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
一之濑帆波不可能永远正确,永远不犯错。
曾经,比企谷将如此丑恶的期待强加到别人身上,如今他绝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还是说,你真以为自己是圣人?圣母玛利亚?”
“这怎么可能啊!”
被比企谷这么一打趣,一之濑稍微提起了一些精神。
但是,她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些吧?
哪怕是半吊子的安慰,亦或是严厉的责备,她都能坦然接受。
唯独不想看到这种插科打诨。
遗憾的是,之前也说过了。
比企谷既不是一之濑的朋友,也不是一之濑的敌人。
他不会去迁就这家伙的。
“一之濑,把那个发夹稍微借我一下。”
“欸?啊,好的。”
从一之濑手中接过发夹,比企谷轻轻地摩挲着。
“这个漂亮的发夹,是你妹妹辛苦打工赚来的钱,特意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呢。”
“嗯、嗯……”
比起喜悦,一之濑的脸上更多的是愧疚。
“你有没有想过,妹妹为什么会送你这个?明明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那是……”
“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当作礼物,足以代表她有多么重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