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玺的表情有了松动, 眉头渐渐展开。
晏倾君又道:“母亲那么疼我,这殊言也同样疼我, 只要我说一句话,让他也在母亲面前帮你说好话, 母亲自然会放下心中芥蒂,原谅父皇。”
说着,晏倾君扫了一眼靠着绳索贴在巨石上的殊言,挑了挑眉道:“应该是还有一口气,父皇现在救还来得及。”
“你帮我?”晏玺好似终于从白梦烟的魔障中走了出来,开始分析晏倾君的用意。
晏倾君回首看住他,娇笑道:“父皇清楚的, 倾君向来倚靠强者。”
晏玺的神色这才完全舒展开来, 笑意满满地颔首道:“不愧是我晏玺的女儿。不过……”晏玺笑意一闪,问道:“你是如何到的这里?”
他说着,眼神已经从晏倾君身上挪开,落在她刚刚走出的林中, 而奕子轩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影影绰绰的出口处, 请罪的姿态。
晏倾君垂下眼睑撇开眼。既然月神山早已在晏玺手中,她与殊言的行动也在他的计划内,那么,以晏玺的行事作风,奕子轩最初的任务应该是抓住她来威胁殊言才对,殊言身上的那几刀,本该是落在自己身上。可是他带她来这里, 却是悄无声息,自然是违逆了晏玺的命令。
“夜风太冷,倾君先行下山了,父皇若是想早日见到母亲,便快些解决贡月的事情,与我一起回南临罢。”晏倾君冷然地抬起眼,未看奕子轩一眼,未看殊言一眼,步调沉稳地缓步下山。
***
一夜之间,贡月亡了。
月神山上的圣石夜半时分轰然坍塌,碎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何地起源,剧毒如同骤然爆发的疫病,一夜间蔓延全国,死伤暂时无法统计。
第二日一早朝廷便开始发配解药,同时,国主突然宣布,月神庇佑不再,贡月国亦已不再,日后尊“东昭”为皇,为东昭属地。
晏倾君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喝早间的第一杯茶,突然觉得那茶水莫名的苦涩。
贡月本是小国,靠着矿山一度是五国中最为富裕的国家。虽说近年来因为对月神盲目崇拜,大肆兴建庙宇,只出不进,可说是坐吃山空,商洛与祁国又早便对它虎视眈眈,亡国是迟早的事,但是亡得这么轻易,亡在越过商洛与祁国阻碍的东昭手中,却是出乎众人意料。
晏倾君不由地心想,若是晏玺身体不差,再少花些心思在白梦烟身上,他这一生下来,一统五国,对他而言,会不会也并非难事?
“燕儿,我们准备出发。”晏倾君看向立在窗边一动不动的祁燕,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昨夜她下山时正好碰到祁燕正在与大批贡月军撕斗,满地的尸体,充溢的杀气,她从未见过那样情绪失控的祁燕,直至连唤了三声她的名字,她才放缓了动作,回头看她,空洞的眼里渐渐恢复神采,随即迅速的红了眼眶。
同时,许久不曾见到的璋华在她身后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了当初万人之上的气势,饱受折磨的身子,尘霜满面。
其实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晏倾君是迷迷糊糊的。她本想找殊言,以便集齐“五色”,岂料上山之后他已经被抓住。
殊言如何被抓住,为何会轻易被捆在巨石上,应该身在祁国的璋华为何会到了月神山,祁燕又为何情绪失控,急迫的见人就杀,她只能从细小的线索里猜测一二,却不知实情到底如何。而祁燕见到她身后被奕子轩背着、伤痕累累的殊言时,眼中的情绪如同春水在一个眨眼间冰冻成山,接着一块块一片片地崩塌。
她没有喊,没有哭,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只是表情僵硬地转身,扶起瘫坐在地上仍旧疯癫的璋华缓步离开。晏玺没有出声,便无人拦她,晏倾君也不知她是如何安置璋华,下半夜的时候她便回到她身边,直至现在,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亦没有过一个笑容。
那么,昨夜,在她上山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晏倾君看向祁燕的双眼里带了疑惑,祁燕听到她的话,仍是不语,动作木讷地拿出两个包袱,率先出了门。
“他是因为璋华被抓住?”晏倾君站在她身后,将心中的疑虑问出口。
祁燕的脚步停住,背影沉重,垂首。
“你认为他因你而受伤,所以自责难安?”晏倾君追问了一句。
祁燕的脑袋垂得更低,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即便没有璋华,他也逃不掉。”晏倾君低笑,从他进了月神山开始,即便晏玺“不容易”抓到他,他也是无路可逃,入局容易出局难。
祁燕仍是垂着眼低着脑袋,未多语便径自出了房门。
晏倾君轻蹙着眉头,想了想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便也跟着出门。
***
晏玺会急着处理好一切事情,再带她回南临是在晏倾君意料之中,只是事情会以一夜之间“五国”变作“四国”为终点,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直至马车行出月神山脚,晏倾君也未再见到贡冉升一眼,只知昨日的中毒者几乎全部拿到了解药。而马车渐渐远离贡月,她也没有多少心思再去思酌贡冉升到底是如何与晏玺交易,怎会轻易交出皇位,甘为亡国之君。
晏玺有意将殊言与晏倾君安排在一辆马车内,不小的车内溢满了血腥味。祁燕入了马车后更加沉默,跪坐在殊言的榻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晏倾君扫了同样面色苍白的两个人,握了握手里的黄律。
“给他服下吧。”晏倾君将一只瓷瓶放在榻边,略略抬眼,扫过殊言毫无血色的脸,迅速撇开,“‘五色’。”
祁燕冰冻般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解地看向已经靠坐在窗边的晏倾君。
“若不用‘五色’,不出贡月他就会断气。”晏倾君自嘲一笑,她与殊言同车的安排并非偶然,除了她的一条命,她所在意的事情,刚刚露出端倪便被晏玺抓了个准确无误。
祁燕小心翼翼地拿起榻边的瓷瓶,犹疑着道:“你……”
千方百计地拿到黄律,如今却拱手奉上……
“我还有很多事情好奇得紧,不弄清楚怎么能让他死。”晏倾君云淡风轻地倒了杯茶,看向窗外。
朝阳初生,许多猜到却不想面对的事情,不曾料到却即将面对的事情,随着她与南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得不去面对。
殊言一直紧闭的眼皮,却在此时颤了颤。
“殊公子……”祁燕拿着正欲打开的黄律,面露喜色。
晏倾君一眼撇过去,正好对上殊言缓缓睁开的眼。
明明曾经经历过非人的痛苦,明明现在正在非人的痛苦中煎熬,他那双眼仍是平静如冬日结冰的湖面,而那眸子里的光,比寒冷的冰面要和煦的多。不似晏卿那般带着狡黠的和煦,是当真如春风般,让人不由地卸下所有防备的和煦。
他看着晏倾君,微笑。
祁燕忙将黄律和刚刚在殊言身上取下的“四色”一起放在枕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手晃过殊言眼前,随即默默地拉开车帘走了出去。
殊言的眼在扫到装着黄律的小瓷瓶时,像是突然燃起了灯烛。
晏倾君坐在原位,刚好越过小桌面对殊言。朝阳切入车窗投在她淡漠的脸上,见殊言苏醒,她微微太了眼,又继续垂下。
“昨夜你和晏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晏倾君淡淡地道。
殊言的笑容敛了敛,未语。
“十七年前晏玺利用你找到白梦烟,对她用药使她忘记一切,然后捏造年龄带入宫中。”晏倾君眯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平声静气地道,“而你的身体……便是被晏玺破坏殆尽。白梦烟记起一切,挂念重病的你,所以想方设法地出宫。”
晏倾君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的这一段猜测,否则白梦烟为何进宫又出逃?即便进宫是被迫,设计诈死出宫,也无需十年之久。她听着殊言与晏玺的对话,只有这种猜测最为合理。
“但是之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晏倾君直言,站起身走到榻边,将五色递到他眼前。
殊言微笑着,“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