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永沈沈静, 灯孤的的清。天阶夜色凉如水。
凤竹捂住指痕宛然的半边脸, 怅然问道:“霜儿, 那我们还出去吗?”
皇甫思凝道:“为什么不出去?”
凤竹知晓自己又惹皇甫思凝不高兴了。只好亦步亦趋。
皇甫思凝在车上还不忘戳了她两下, 恨恨道:“我给你念诗, 你还分心跑去看守宫;这种荒唐的淫词艳语你倒学得快。”
凤竹辩解道:“我没有学。但那出戏演得挺不错, 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也没有办法……”
皇甫思凝瞪了她一眼。
凤竹收声。
奔龙争渡月,飞鹊乱填河。车马辚辚,流水渐渐,风露浩然, 松声过耳。流萤几点,飞来又去,空气里有莲花清淡的香气。眼见皇甫思凝烟视媚行, 目不斜视,凤竹有些坐不住了, 低声道:“霜儿……”
皇甫思凝有点警惕,捂紧了自己的腰带, 道:“怎么了?”
凤竹小声道:“霜儿,是你自己说过的。‘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给,什么都可以。’”她的眉心轻颦, 一字一字都很认真,“食言而肥,霜儿你会变胖的。”
皇甫思凝用力一捏她的脸颊, 道:“你倒是出息了,很会用成语嘛。”
凤竹抿住嘴唇。
皇甫思凝道:“你是觉得我又欺负你了?”
凤竹忙不迭点头。
皇甫思凝道:“你居然敢点头?你也不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
凤竹疑惑道:“我做了什么?”
皇甫思凝微微涨红脸庞,手下的腰带捂得更严实了,道:“反正,反正这个不算我食言。而且你之前还说,你只想要我给你讲故事。”
凤竹道:“霜儿现在也可以给我讲故事,只要不要不理我……”
她一示弱,哪怕明知道她屡教不改——皇甫思凝那颗怜香惜玉的小心肝就没辙了,登时缴械投降,道:“好罢,你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还是‘好的故事’吗?”
凤竹略一思忖,道:“那就不要那种的,要更特别的。”
皇甫思凝道:“特别的?那就是灵异鬼怪了?”
凤竹皱了皱眉头,正在踌躇。皇甫思凝灵光一现,道:“我想起一个很特别的故事。”
“有掘地遇古墓者,棺骸俱化为灰土,只有一颗心在,血色犹赤。掘地者十分害怕,将这颗心投入水中。在古墓里发现了一块方尺余石碑,其文曰:‘白璧有瑕,黄泉蒙耻。魂断水漘,骨埋山趾。我作誓词,祝霾圹底。千百年后,有人发此。尔不贞耶,消为泥滓。尔倘衔冤,心终不死。’末题‘壬甲三月耕石翁为第五女作。’”
凤竹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思凝道:“这个女子蒙冤而死,立誓千百年后若有人发现其心长存,即证明自己清白。这块碑就是她的父亲耕石翁为她而立的。”
凤竹奇道:“她父亲为什么要立这种东西?难道不该去将冤死他女儿的家伙一个个活埋吗?”
皇甫思凝失笑道:“你这个傻子。这女子的怨气如此之大,想必生平性情激烈,含冤至深。”她笑意很浅,像是春梅上模糊的露水,“至于她的父亲,说不定还鼓励她自杀,以维护名节。”
凤竹道:“原来有这样的人。”话虽如此,她面上却并无惊诧之色,反倒无足为奇一般。
皇甫思凝道:“人世多艰,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少时看过这个故事,一直记在心里,好像是个责任一样。”
凤竹道:“什么责任?”
皇甫思凝道:“说来倒是有些好笑,但我莫名惦记着——从前过去将来,除了这颗被投入水里的心之外,已无人记得这场冤屈了。我既然机缘巧合得知,总要替她记着。”
凤竹这回是真的怔了一怔,半晌才慢腾腾道:“霜儿……真可爱。”
皇甫思凝哼了一声,正欲还嘴,路旁忽而传来一阵婴儿哭声,在中元的前夜尤为诡异难言。
哭声断断续续,若有似无。隔着帘帐,隐约有火光闪烁。
皇甫思凝暗道失策。时近中元,必然有不少人家祭祖烧纸,燃灯点香。她忍不住看了凤竹一眼,道:“凤竹,你不要紧吗?”
凤竹阗然自若,抬了抬下颔,似乎很不满皇甫思凝的轻视,道:“我才不会怕这点小火。”
这话倒也不假。除了黄家的那一场大火之外,凤竹在面对祝融时,未曾有过其他失态。不过……
或许是皇甫思凝脸上的犹疑之色太过明显,凤竹有点恼羞,道:“我说了我不怕,不信我们下去看看。”
说罢便掀帘出,一跃而下。车夫被她的动作惊呆了,连忙停下车,回首请示道:“娘子……”
皇甫思凝咕哝了一句,道:“多大的人了。”自问自答道:“绝对不超过六岁。”眼看着凤竹朝火光处去了,只能摇摇头,跟了上去。
只见凤竹走到一半,驻足不前。火色摇曳,照得她脸色阴晴不定,皇甫思凝走过去,戏谑道:“怎么不近看了?怕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