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东方泛着朦胧的鱼肚白。
姜沉离正站在殿前的外花丛浇水,脸上表情凝重,看似在思考严肃的人生问题,实则心思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然而,她突然感到后背被拍了拍。
那是一只十分坚硬冰凉的利爪。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回过神来。
芝麻糕大概是怕划伤她,爪子呈现着一种奇异的角度,见她动了,便僵在半空中,只剩一双猩红的竖瞳眼巴巴瞅着她。
“芝麻糕?”她有些汗颜,居然连它的动静都没能注意到,“你来做什么?”
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晃晃悠悠,恰好从他们中间路过,姜沉离余光瞥见芝麻糕蠢蠢欲动想要凑过来的样子,吓得立刻用手掌抵住了它。
“停!”
它这体型若要猛虎扑蝶,陆衍这片花丛八成难逃秃顶的命运。
芝麻糕被姜沉离推开,心里有些委屈,不知为何对方不让自己近身,只能气鼓鼓哼了一声:
如它般罕有的妖兽,多少人这辈子见都见不到一面,真是不识货。
然而,它的小声哼哼听在姜沉离耳中,与发怒前的怒吼没什么两样。
她连忙拍了拍它的头,又回忆着逗自家咪咪的动作,勾了勾它的下巴。
反正都是四只爪子,权当是猫科动物的亲戚了:“芝麻糕乖,这里不能乱跑,去别处玩吧。”
芝麻糕被摸得眼睛微微眯起,情不自禁看了看身前的人,比男主人温柔的多。
才……才没有很想蹭。
姜沉离挽救了花丛的小命后,又变回了毫无灵魂的浇水工具人,心思再次飞出十万八千里外。
难得今天醒的早,陆衍却不见踪影。细数穿越回来的这几天,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平日她就算装死赖床,陆衍也会不动声色穿戴整齐,变戏法似的在桌边摆满早点,好整以暇等着她自己受不了爬起来。
经历了几天这种非人折磨后,他俩的生物钟已趋于同化,所以今天时辰一到,她便醒了。
然而,始作俑者却神神秘秘独自出了门,花都没浇一朵。
姜沉离撇了撇嘴,泼出一瓢带着凌厉杀意的水:难不成是因为昨晚的事?但她都没有生气……好吧,她承认,有生气那么一小会儿,那他也不至于说都不说一声就走吧。
芝麻糕见姜沉离又沉迷浇花,颇有些着急地甩了甩头,又想去拍她。
“哇姜师姐,早啊!”
“……”芝麻糕吓得一个踉跄,动作被迫中断,便狠狠瞪上了来人。
听见这声音,姜沉离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才答:“早。”
“你在干嘛?大病初愈怎么不多歇歇。”陈子义探头探脑凑过来,“在浇花啊……可陆师兄今天拜托我来帮忙了啊?”
果然,这人一来就开始喋喋不休,耳朵里霎时堆满了他有的没的废话。
姜沉离揉了揉眉头,心说之前“植物人”状态时,他好歹立过功,她忍了——
等等,刚刚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话溜了过去。
“你说陆衍让你帮来他浇花?”
姜沉离猛地扔下水瓢,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不知是陆衍找人帮忙这件事本就不可理喻,还是托付对象居然是陈子义更让人不可思议。
“对啊,”陈子义用大拇指一抹鼻子,得意道,“我现在跟陆师兄可熟了,毕竟一同经历了地宫之事,也算生死之交了。”
“……请问他现在去哪儿了?告诉你这个生死之交了吗。”姜沉离面无表情道。
陈子义立刻用手搭在额前,像模像样地环视一圈,嘴上一刻不停:“哎呀,既然都浇过水了我看我就先走一步——”
“等等!”姜沉离连忙喊住他,眼睛开始骨碌碌地转。
她想起自己只能听不能动时,确实听见陈子义说过陆衍的事,不由动了点小心思。
这几天,每当她试图从陆衍嘴里撬出这两年的一些事,总能被他总各种方式堵回去。
想到这里,姜沉离的脸微微红了,为了掩饰窘态,她故作镇定地想去拉陈子义:“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来叙叙旧嘛。”
不料陈子义简直怕被病毒传染似的,连连倒退几步,嘴上仍是十分热情:“是啊是啊!这两年我好担心,如今你终于醒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姜沉离无语道:“……既然高兴,你躲什么?”
陈子义咽了咽口水,朝她背后的方向努了努嘴。
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只见芝麻糕安静地趴在地上,头枕于自己交叉的爪子上,见她看过来,还眨了眨猩红的眼睛。
虽然不能昧着良心说可爱,倒也挺乖的。
她更莫名其妙地转回了头:“什么啊?”
陈子义麻木地看着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那只看起来很凶恶实则也很凶恶的麟兽,悠悠抬起爪子,慢斯条理舔了舔,威胁地朝他瞥过一眼。
“……”终究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姜沉离咳嗽两声,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这花平时都是谁在照顾,陆衍为何要种这些花?”
事实证明,陈子义的里脑袋有且只有一根筋,而且还是条单行道,闻言,立刻把芝麻糕的威胁抛到一边。
“当然陆师兄了!”陈子义飞快出卖了生死之交,“起先他养一株死一株,后来被我无意中看见,本想帮他一起种,却被拒绝了。于是只好在一旁用说的教他,所以你看到的每一株花,都是陆师兄亲手栽的。”
姜沉离心中一动,还欲再问,不料芝麻糕却拱了拱她的背,好像想将她拱到身上去。
看见芝麻糕焦急的动作,她恍然大悟:“你要带我走?是你主人让你来的?”
芝麻糕迷糊一瞬,心想你不也是主人?但男主人还在等着,它不敢想象任务失败的后果,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点了点头。
“你快去快去,”陈子义仿佛领悟到什么,一把将她推到芝麻糕身上,冲她挤眉弄眼,“放心我都懂,这里交给我!”
芝麻糕也迫不及待地嗷呜一声,袱上她就腾空而起。
姜沉离:“???”
被迫上了贼船……贼糕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
“芝麻糕,你居然能飞得这么快?!”姜沉离抓着它身上的铁链,心想,他们家芝麻糕跟“摇而上者九万里”也差不离多少。
那陆衍带着她时,特意放慢速度了吗?
听见夸赞,芝麻糕得意万分,但作为一头厉害而高冷的凶兽,它只是略微一蹬腿,又加快了速度——
没了男主人的刻意控制,女主人似乎又很喜欢这样,它索性撒开爪子狂奔起来。
在说是日行千里也不夸张的速度中,他们很快到了目的地——
芝麻糕带着她冲破层层云雾遮掩,向下俯冲而去——
他们竟身处一片连天的澄澈碧海之上,极目天高云阔,朝阳瞳瞳,赋予海面一副万里金身,浮天沧海之中,心中杂思瞬间被涤尽。
姜沉离一时有些失语。
不过她好像明白了,他难道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道歉,所以特意接她来观海听涛?
“陆衍这人……套路也太深了。”不过其实她早就不生气了。
不料,芝麻糕却并未在岸边停下,反而一路向前,大有向地平线投身的意思。
“芝麻糕,”她怕它兴奋过了头,“你确定是这边吗?!”
芝麻糕嗷了一声,从它的脸色看……虽然都是鳞片也看不出什么,总之从它自信的吼声推断,应该没有飞错。
果然,没过一会,一座带着海中蜃气浮岛出现在眼前。
越靠近这座浮岛,海水就越为清澈,隐隐能见某些古老而巨大的生物在水下缓慢游动。岛屿上空,时有单腿白喙,形如鹤的鸣鸟跨过飞云,在山涧中盘飞。
一派世外蓬莱的出尘模样。
芝麻糕的速度渐慢下来,为降落做准备。它绕着岛屿飞了几圈,终于落到地面上,激起一圈飞沙走石。
她一眼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陆衍。
他今天穿了一身出人意料的玄色劲装,更显得四肢修长,猿臂蜂腰。听见动静偏过头来,薄唇和红痣一样夺目的艳。
姜沉离不自在地咳了咳,心说自己本来就不生气了,只要陆衍过来跟她搭话,她就假装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绝对不是被美色所迷惑了。
陆衍走过来,先是看了看日头,转而凉凉凝视芝麻糕:“来的很快。”
“……”发现巨大可怜又无助的芝麻糕试图往她身后藏,姜沉离只好英雄救糕道,“是我让它飞快点的。”
呜呜呜女主人也太好了。
芝麻糕立马探出头,想要应和一声,却又被陆衍的眼神吓了回去,只好委委屈屈用爪子刨地。
兽生艰难。
“你先找一处去玩耍吧,等会喊你时再来。”姜沉离对芝麻糕打手势。
芝麻糕听后,拔抓就跑:主人的命令必须得听,不能怪它。
陆衍看着芝麻糕落荒而逃的背影:“……”
姜沉离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不要每次都对芝麻糕那么凶,好歹也是你的坐骑,平日该多关心关心它。”
陆衍收回视线:“有你这个主人关心已经足够,它更喜欢你。”
姜沉离沉吟几秒:“……”好像有哪里不对?
将脑海里的对话飞速倒带,她终于发现端倪:“芝麻糕何时认我作主人了?”
“成婚那日,你醉后我取了你一滴血,用做认主。”陆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在说天气不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