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这边已经有人过去打招呼,也是摸一摸底细,免得彼此冲撞的意思。
胡姓老人过来跟杜高粲说时,杜栖昀就站在边上,听见了这位老伯伯的禀告——胡姓老人问过了,说是里面现有一队镖局在,还有一些行路人,其中有手艺人,有行商,有种地的,有算卦的,有带着孙子的老婆婆等等,此外还有两伙书生。
杜栖昀一面听着胡伯伯的话,一面看了眼那位姓孟的年轻人,对方站得挺远,此刻正双手拢袖,仰首看着天上的落雪。
雪落在那人的眉睫上,却没有立时融化。
那样远的距离,加上胡伯伯说话声音又低,本该听不见才对,但不知怎的,杜栖昀总觉得,那位年轻人跟自己一样,也将方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胡姓老人忽的声调转高:“杜老爷,孟公子,既然前头准备了酒饭,那咱们也去看看如何?”
年轻人的性子似乎十分随和,听胡姓老人那么说,也就跟着杜高粲等人一起进了前厅。
前厅门口的积雪虽被打扫过,但依旧能看出深深的车辙印来。
胡姓老人低头一瞧,立刻道:“这定是镖局中人留下的,他们带的镖货在身上,不肯让东西离开视线,所以走到哪都带着,嘿嘿,要是胡某猜的不错,他们肯定是要在厅上过夜了。”
那年轻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略有些走神,仿佛没将胡姓老人的话听在心里似的,直到对方看过来时,才笑着赞了两句:“胡先生好眼力,在下佩服。”
等进了厅中,杜家的仆人已收拾出了一块赶紧空地,让主人家坐下,并开始烧水煮饭——按着陶空园的要求,荒山野地里,能不用外面的饭食,他们都尽量不用。
杜高粲打眼一看,发现那两伙书生打扮的人,各自窝在大厅一角,虽然互不搭界,但从面色看,一个赛一个的颓靡,他想起了自己路上遇见的年轻人,在心里感慨,大雪天还在外头赶路的,果然都是些落榜的读书人。
那姓孟的年轻人环顾四周,微笑道:“好热闹啊。”
胡姓老人笑道:“这里叫做洗尘山庄,一向有往来的行人歇脚,说不准就有江湖人在里面,孟公子,你要长见识的话,真是个好机会。”
姓孟的年轻人闻言,顿了顿,却转过头,向杜高粲低声道:“既然这里人那么多,其间鱼龙混杂,难免冲撞贤父女,要不然杜老爷就带杜姑娘一块,先回去歇着罢?”
杜高粲还没回答,胡姓老人已经连连摇头摇头:“孟公子,你不晓得,首先屋子那边漏风漏雪的,未必有大堂中暖和,就算要住,那得收拾一会,而且正是因为情势复杂,才得在厅上待着,遇上什么事,也能及时反应,当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咱们当场抽身就走,岂不便宜?”
——其实胡姓老人也不觉得现下的情况有什么复杂的,他自忖久经风雨,大场面见过了不少,自然不见洗尘山庄里的情形看在眼里,只是所有人聚在一块,不仅利于消息流通,也方便保护。
姓孟的年轻人笑了下,颔首:“原来如此。”
胡姓老人看着姓孟的年轻人,觉得对方神色自若,虽然不了解江湖规矩,但胆子挺大,要不是错过了习武的黄金年龄,倒算是个走江湖的好苗子。
不止镖局那边一定将货物放在眼皮底下才安心,杜家这边也是一样,两边先不打招呼,而是看对方的车辙印,发现都深得很,这才彼此看了一眼,略略通过姓名,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杜家的仆人生好了火,陶空园亲自过去看着他们料理饭食,姓孟的年轻人咳了两声,从背后竹箱里取出糕点,放在火上烤软。
糕点的香气慢慢扩散开,虽不强烈,但是异常鲜明,带着丝鲜花的芬芳,还有一点山莓的清甜。
杜栖昀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年轻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递过去了几块糕点。
陶空园看他一眼,道:“孟公子可否也分给陶某一块?”
他生性谨慎,不想让杜家人食用来路不明的食物,见杜栖昀对糕点感兴趣,自得提前过一过眼才能安心。
年轻人笑笑,也给他递了几块糕点。
糕点软糯得入口即化,而且唇齿留香,陶空园也算吃过不少美食,一品之下,仍旧露出似惊艳之色,忍不住询问:“孟公子的点心是在何处买的?”
姓孟的年轻人笑道:“不是买来的,这是……是舍弟跟舍妹做的,陶先生若是喜欢,不妨多用一些。”
除了点心外,这位年轻人还从竹箱子里取了许多蜜饯出来,分给众人。
胡姓老人呵呵笑道:“这蜜樱桃做得也极妙!”
姓孟的年轻人介绍:“这还是夏天那会,猿兄……我的好朋友袁兄弟不知从哪摘了一大堆晚熟的樱桃过来,放在厨房当中,舍弟看见了,就用梅子水煮过,去核后加了蜜做的。”
出身梁河帮的马定源本来正乐呵呵地吃着蜜饯,忽然站起身来,向大厅外看去。
杜栖昀小声自语:“这是怎么了?”
姓孟的年轻人笑,同样低声回答道:“马先生在水上讨生活,耳力强,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过了大约盏茶功夫,外头的兵器声、步履声、吆喝声终于响亮到令人难以忽视的地步,大雪中,一群汉子乌泱泱地围住了门口,每一个身上都带着雪亮的兵器,满面横肉,眼里闪着狠厉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