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窗户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内部灯火通明,让人一眼就能瞧清里面的情况。
一位老僧在榻边闭目打坐,孟瑾棠若是不凝神去看,注意力刚刚落在对方身上,就会无声无息滑开。
如此看来,那老僧显然也是一位可以称作宗师的高手。
皇帝出了事,护国寺的僧侣入宫陪护,也不算稀奇,不过孟瑾棠不晓得,如今坐镇寝宫之人并非护国寺的主持,而是金刚院的首座长老,他武功之高,在寺中可以排到前五。
金刚院长老感觉殿外有不同的气息传来,其中有的强,有的弱,刚刚出现的两道气息,显然可以算在强的那一边。
其中一位十分熟悉,简直像是一个削弱般的鱼叟,但又并不全然相同,另一位他此前从未见过,似是道家一脉,却又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危险之感,对方的气机先是落在皇帝那边,然后又转移到自己身上,老僧原本心如磐石,在感应那人的隔空注视之时,居然下意识生出反抗之意。
对方的气息沉渊如海,又似与此方天地融在了一起,能让一位宗师高手产生类似的感觉,不止是因为孟瑾棠自身功力高绝,也是因为修炼补天神诀残本所出现的异象。
内外无风,唯有烛光猛地晃动了一下。
孟瑾棠移开视线,不再关注那位僧人,继续观察皇帝本人的情况。
她非但是一代武学宗师,也是医术上的大家,很快就察觉,皇帝确实身染重病,而且卧榻不起的时间已经不短,早在一个月前,就应该处于长期昏迷当中,如果眼前这个是真的话,那上次宴席上所见之人,就只能是一位替身。
皇朝内,有人来,也有人走,敢趁夜前来的人大多轻功不差,但也有些实在笨拙了一些,好几次将身形暴露在灯火之下,若非被叮嘱过的侍卫晓得今晚不该多事,早就一拥而上,将人就地拿下。
孟瑾棠看着宛如菜市场一样的皇朝,觉得这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建京乃是大夏的中枢所在,若是这些力量过于微弱,那么不论是谁,都可以轻易影响他们。
倘若建京对外只有名义上的掌控权,没有实际上的掌控力的话,那么中原地区,很快就会形成豪强林立的状态。
就像是一株大树,枝叶繁茂而主干衰弱,若是有朝一日,枝叶繁茂到了主干无法支撑的地步,整棵树就会轰然倒塌。
就在孟瑾棠沉思之时,忽然感到远处传来一股异常鲜明强大的气息,那股气息并不友善,她在感知到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按了下剑柄。
那股气息的主人若是希望隐藏,自然谁都无法发现,此刻现身于此,算是给了围观群众一个“别太过分”跟“建京这边也是有高手罩着”的警告。
檀无栾依旧面无表情,却稍微调整了下站立的角度,向着气息传来之处微微欠身。
孟瑾棠在脑海中梳理了下对方一目了然的人际关系,恍然:“是鱼叟前辈?”
檀无栾点了点。
另一边。
被师父带着过来的宗成罗敏锐地感觉到,师父身上的睥睨皇朝的气息,似乎柔和了一瞬。
鱼叟负着手,淡淡道:“是你师姐到了。”
宗成罗记得,师父今夜之所以会离开钓山,主要目的是过来震慑一下部分“目无法纪的狂徒”。
虽说那些江湖人是来确认皇帝的情况,但谁又能保证,混入皇朝的外人中,不会有人生出异心?便是本来没有,发觉皇室力量衰微至此,也难免会蠢蠢欲动起来。
宗成罗目力不如师父,加上离得相对较远,潜入皇朝中的人,但凡身手轻巧一点,他都看不太清,不过也不要紧,光瞅着那些连灯光都难以完全避开的笨拙身影,他就已经把当前的情况给把握得七七八八。
少年人注视着那些在房顶上蠕动的背影,觉得哪怕不考虑大局,也确实有过来吓唬吓唬对方的必要——飘然来去的轻功高手们倒还好,那些连普通民宅的围墙都很难翻过去的武林人士,要是来皇城一趟还不留点心理阴影,简直是对对方江湖经历的不负责任。
“不知师姐来此中做什么?”
鱼叟顿了下,道:“她是北陵侯,在皇城中尽忠职守,也是常事。”
宗成罗:“……”
出于对师姐性格的了解,他觉得这事还是挺稀奇的。
鱼叟又补充道:“不过她今夜也非独自一人,而是与友人结伴出游。”
宗成罗:“…………”
他现在脑海里回荡着两个想法,第一是那位一年都跟人说不上两句话的檀师姐居然也有与友人结伴出游的时候,第二,是“结伴出游”的情形似乎跟师父方才所给的“尽忠职守”的设定相冲突……
鱼叟没有关注宗成罗的心理活动,而是在思索另一件事。
他许久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但也听过杜静若等人的名声,知道这些小辈根骨上佳,又勤修不辍,只要不中途夭折,多半能顺利成为武学宗师,肩负起武林的重担。
但鱼叟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传闻中的掖州王居然进步得如此之快。
寒山派孟掌门本就声名显赫,今日一见,却发觉对方的实力还要更胜过名声几分。
孟瑾棠青色的衣袖拂在屋脊之上,整个人轻得仿佛是一缕自山岫中流动的云絮,气息返璞归真,唯有留神去观察,才能察觉到那名少女身上所蕴含的浩然澎湃的剑意。
——仿佛是夜幕的一部分,又仿佛时刻都能化身一柄巨剑,刺破无穷的黑夜。
宗成罗本来不知谁是师姐的“友人”,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北陵侯一直住在寒山派的院落当中,忽然间福至心灵,猜测道:“与师姐同行之人,莫非是掖州王?”
鱼叟看了眼徒弟,点了点头。
老人盯着远方看了一会,喃喃:“少年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