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柏远直接拔了剑,一柄一尘不染的月白长剑,铮鸣有如琴瑟风雅。
那是他的剑,名宿孤剑,天下最风流的剑。
苍通之愣住,不敢置信:“你与我拔剑?”
奚柏远神色隐隐有一丝疯狂:“师兄,别逼我,你别逼我!”
“好!好!”苍通之怒极反笑,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失望甚至绝望,转头厉喝:“禁卫来!押剑阁罪徒奚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江无涯缓缓跪了下去。
“师尊。”
他说:“如果您不想扛,我来扛。”
霎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奚柏远和苍通之都僵住,怔怔望着他。
“穹顶天牢我来镇,烽火台我来守,我来永驻无情峰,我来当无情剑主,这剑阁、这天下,我来扛。”
江无涯望着奚柏远、又望他手中那柄冰冷的剑,没有人看见他眼底泛起的湿红,只嘶哑:“只求您…求您别这么做。”
别弄得众叛亲离,别孤注一掷到与天下为敌。
苍通之错愕又惊痛:“无涯!”
“哐当。”
奚柏远手中的孤剑坠在地上。
“无涯…”奚柏远看着他,不敢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江无涯笑了笑:“师尊,弟子本就是个惫懒贪闲的人,大好山河都走过,也已经扬名立万过,就算日后常住无情峰,也是悠闲自在。”
“那不是悠闲。”奚柏远怒吼:“是要你太上忘情!是要你心如死灰!日后再多情肠也终只能孑然一身!”
江无涯还是笑,却冲着苍通之说:“掌门师叔,若我成了无情剑主,可否请您高抬一手,放我师尊留在这里,安然做个自在闲人。”
苍通之神色复杂,看着江无涯,却终是闭眼点头:“虽不能让他脱离剑阁,但我可以着人尽量抹去他的痕迹,只要他安分留在这里,以后我们便当没他这个人,也不再扰他。”
江无涯拱手:“谢掌门。”
苍通之不忍地偏过头去。
江无涯转回,望着奚柏远:“师尊,这样您就不是无情剑主了,摆脱了既定的命运,您就不必再想那些歪门邪道了。”
奚柏远死死盯着他:“你想好了?”
江无涯:“是。”
“我不忍我自己,又如何忍心你步我后尘。”
奚柏远猛地压住他肩膀:“无涯,和师尊走,唯有殊死一搏才是我们真正的生路,我们师徒齐心,天道有何惧?!”
“跟我走!我们一起掀了这天!”
苍通之心中悲痛又生出几许仓皇,怕江无涯被说动改了主意,可又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有多残酷,他张不了口,唯有忐忑看着江无涯。
江无涯神色不动,只是笑:“师尊,弟子安稳惯了,逆天之行太远太险,弟子不敢走。”
奚柏远缓缓放下手。
他盯着江无涯,露出个短促的笑:“你不是不敢走,你只是舍不得师门,伤不得无辜、也负不下苍生。”
以至于明知命运玩弄,也甘愿背负下责任,连带着吞下一切苦果。
江无涯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双手,掌心平开:“请师尊成全。”
奚柏远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他取出那颗狼烟火,放在江无涯手中。
狼烟火转手,日后这烽火台召唤的,便是新一任的无情剑主。
苍通之沉沉叹了口气,先一步转身走出去,留作他们师徒道别。
书房里又只剩下他们师徒两人。
“无涯,你始终是个好孩子。”
奚柏远哂笑:“我总觉得你像我,但我更知道你其实远胜过我,你比我坚毅,比我有担当,心性更比我通透清明…”
“其实师尊一直羡慕你,甚至有些嫉妒你。”
江无涯抬起头。
“如今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奚柏远笑:“但师尊更为你骄傲。”
“可是师尊仍要告诉你,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奚柏远说:“该消失的总会消失,该毁灭的总会毁灭,那是大势所趋,你的妇人之仁,救不了苍生,只会让你自己白白牺牲。”
江无涯握住狼烟火:“我不知您到底看见了什么天机、什么又是大势,我只想尽我所能完成我的责任,有一时守一时,有一世守一世,不负我的良心。”
奚柏远古怪地笑一声。
江无涯眸色清清,望着他,缓缓俯身叩首。
奚柏远僵住。
无情峰上一招一式的剑光,东湖泛舟瑶池对弈到天明,扬州十里画舫一剑一成诗激起满堂喝彩,战场裹着腥风的校场风雅如仙的白衣剑主翩然含笑,到那日,已经成他师父的长者领着他穿过云端一步步踏进万仞剑阁的山门,告诉他,从此这里就是他的家。
“师尊。”
额头叩在地面,冰凉刺骨,江无涯闭眼:“此后,您多保重。”
为师徒二百八十三载,自今日,各别两路、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