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身上爆出金光,浓眉死死拧着,像是强忍着剧痛。
林然摸出来帕子团吧团吧给他咬着,他偏头避开,却反握住她手腕,沙哑对她说:“医修对我无用,我得回家。”
林然听他提起过他似乎出生在什么村族里,赶紧说:“你家在哪儿?哪个凡人界,还是雪山那边吗?我这就送你去。”
元景烁摇摇头,顿了顿,突然低头在她手上重重咬了一口。
林然感觉手背一疼,等元景烁抬起头时,手背已经显出半圈清晰的金色牙印。
“你往外走,随便进附近哪个凡人界的结界入口,然后一直往前走,别告诉别人。”
元景烁脸色苍白,长发披散,衬得人很是消瘦,声音越来越低哑:“…我撑不住了,辛苦你。”
“客气啥。”
林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放心吧。”
元景烁看了看她,勾唇笑了笑,然后一头栽倒。
林然扶着他坐起来,看着元景烁昏沉的眉目,叹一口气。
天一也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然后天一就看着林然轻轻松松把他甩到身后,手臂反向架住他的腿,往起一站行云流水就往外走。
“…不是。”
天一看着随着林然一路走元景烁那双一路在地上划拉的膝盖:“你不觉得阻力有点大吗?”
林然茫然:“不觉得啊。”
“不觉得个屁!”
天一怒声:“什么鬼样子,抱着!好好抱着!”
林然只觉得天一莫名其妙,到底换了个公主抱:“那这样行了吧。”
天一不说话了。
林然只当它满意,抱着元景烁往外走,走到城门边,正遇上云长清。
云长清收到传讯匆匆赶来,一抬头,先看见个横漂的元景烁,低垂的脑袋搭在林然肩膀,林然打横抱着比她长两个头的男人,像抱着个大玩偶,被元景烁的头发挡住视线,她胡乱把他头发往后一撩,歪着头认认真真看路往前走。
云长清有一瞬失语,然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就走?”
“对,他伤得太重了。”
林然望向远处的血茧:“你这里一个人撑得住吗?要不等我送他去回来帮你?”
云长清说:“没关系,我已经和老祖联系上了,老祖与圣贤学宫的长老正在赶来,这两日就能到。”
“那就好。”
林然想了想:“云师兄,我想麻烦你件事,若是哪天我师门的师兄弟找来,你帮我带一声好,我送完景烁就不回来了。”
云长清一愣:“你不等他们?要去哪儿?”
林然说:“去哪儿还没想好,但我暂时不回剑阁,我要四处走走…我挺好的,你与他们说他们该干嘛干嘛,不用担心我。”
云长清看着她,她目光清亮,神色却沉静,看不透在想什么。
明明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平日里鲜活又明媚,像照在手心的阳光触手的真实,但有的时候,他又会觉得她其实很远。
她静静站在遥远的尽头,望向的目光,像透过幽静的夜雨重雾,朦胧又辽远,让人永远看不真切。
“在成庄斩妖大典时,妖主曾突然出现,无缘无故要杀我们所有人。”
云长清突然说起不相干的事,林然看他,他笑着说:“我们自然是奋力反抗,多亏剑阁北辰法宗与各门联手,才保得我们性命,妖主有事离开,只留一句“让我们别后悔”,那时我们只觉得可笑,他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我们难道就乖乖任由他杀吗?”
“可如今,我看着这金都满地疮痍,生灵涂炭,又不免再想。”云长清说:“若是那时真能斩杀了慕容夏侯两族主力,又把罗夫人逼出原型,那金都就不会被血祭,祸患被消弭于襁褓,固然当时多死了些人,可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惨状了?”
林然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有些惊讶,半响轻轻摇头:“谁也不是先知,能料到今日事,当时的罗三娘也未必没有后手;反倒是妖主真要无缘无故杀那么多燕州修士,人族与妖域闹起来才是大祸呢。”
云长清便笑了:“我也这样想,谁也不能看见未来,谁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举动,会改变未来的什么,又是好是坏。”
云长清说:“既然如此,又何必压在心上时时自扰,倒不如放轻松,该做什么做什么——至少现在罗三娘总是死了,金都也会重建,事情不会更糟,就总是会变好。”
林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安慰她。
事情不会更遭,就总会变好。
她看着云长清,好一会儿,笑起来:“我明白,谢谢云师兄。”
云长清也笑了,退后几步让出城门:“一路顺风,口信我会给剑阁带到,我这里还忙,就不多客气送你,等来日我们好好再聚。”
“好!”
林然走出城门,回头看,云长清遥遥与她挥手,宽袖云襟,世族的兰芝风范中,又一派温润如玉的干净。
天一赞叹:“果然天下英雄不可小觑,这年轻人资质不算拔尖,但这样通透的心性,将来前途无量。”
林然笑:“我也觉得。”
在离开金都城的刹那,林然突然感觉元景烁一震,金光再次闪烁,她手指一烫。
林然垂眼,看着自己从魂念世界中带出来的储物戒指化为飞灰。
能搭成小木屋的弥须法宝,钓文鳐鱼的灵髓晶,煮鱼的大炉鼎,漂亮的发带、簪钗、食盒,还有两盏花灯。
一盏奚辛送给她的桃花灯,一盏她送给奚辛的猫咪灯,都在她这儿。
奚辛让她替他拿着的猫咪灯,就再没来得及收回去。
林然握住元景烁的手给他梳理体内又崩溃的灵气,余光瞥见小木屋和花灯碎为灵光,所有来自魂念世界的痕迹都湮没无形。
林然收回目光,一心一意给元景烁梳理灵气,然后继续往前走。
世界不会变得更糟,就总得变好。
过去的已经过去,没工夫也没必要顾影自怜、悲天悯人,真正的未来在脚下,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