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珠一下甚至没有认出他。
她早早听说过,也曾亲眼见过玄天宗的刀首,在慈舵的时候,她见过元景烁被一众玄天宗的弟子簇拥着走过,那是一个俊美而意气风发的青年,就像他那把金刀,永远如出鞘般的锋芒,有着一下夺人视线的昭昭明亮的狂妄。
可她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根本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记得让人安置你,留在燕州。”
男人的声音低沉,他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嗓音微微沙哑,带着一种还没散干净的血气:“你不曾见到?”
“我见到了。”梓素声音颤抖:“可我想来,大师兄,我想来和你们一起。”
元景烁看了看她,眼神没有什么波动。
“还有一些人跟着我一起来的,他们都想来劝你。”
梓素紧紧攥着手。
在来之前,她也犹豫过,谁不想报仇?她也恨,她也想报仇!元景烁追杀晏凌,她应当欢欣鼓舞扬声叫好!
可当她这一路看见那些荒芜与血河,看见刚刚那些曾经玄天宗的弟子面无表情将无头的尸身踢进忘川任血鬼残杀撕食,她就再没有犹豫了。
“劝我。”元景烁玩味地咀嚼这两个字:“劝我什么?”
“劝你…”梓素嘴唇颤抖,却到底一个一个把字吐出来:“劝你不要再追杀晏凌,放下仇怨。”
房间一时死寂。
元景烁望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他,谁不恨他,我也恨他!”
梓素终于忍不住流泪:“我们是欠他的,但他怎么那么狠,他怎么那么狠,他生生沉了玄天崖,他杀了掌门,他杀了父亲,他还害死了那么多的弟子,那么多无辜的弟——”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好半响,才生生吞咽下泪水:“可、可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
“师兄,你看看外面,你看看这天下,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梓素哭着说:“我只剩下你们,只剩下你们了,我不想再看你们出任何意外了,这样一个世道,活着已经那么难了,不要再生灵涂炭了,不要再报仇了,不要再报仇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元景烁静静坐在那里,听着她的哭诉。
他的半张侧脸隐没在阴影中,神色沉漠,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听见,还是没有听见。
他突然说:“刚才黄淮说的话,你能真正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早已经不是雪恨,不是报仇。
这只是一种必然。
只是必须用记晏凌的血,用他的尸骨高悬着昭告天下,稳固这才刚刚重建就因为玄天宗覆灭而变得摇摇欲坠的权威。
剑阁陨落,玄天宗覆灭,北辰法宗摇摇欲坠。
谁还能来扛起这烽火狼烟裂变的九州?
梓素茫然望着他:“…师兄?”
“不。”
“你不明白。”
元景烁唇角微微掀起,像是想勾起一点带点冷漠的笑,但到底什么弧度也勾不起来。
“这里不适合你。”他只这么说:“云长清坐镇燕州,那里最安全,我派人送你回去。”
梓素睁大眼睛:“师兄?!”
元景烁置若罔闻,站起来,看一眼白珠珠,像掠过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漠然就要走。
梓素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绝望。
“我不走。”她哽咽着,却无比坚定:“我会留在这里,与你们一起!”
“父亲死了,宗门已经不在了,如果你们也没了,再安全的地方,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梓素惨烈一笑:“我来时就知道,我是劝不动你。”
她是不明白,她是不适合。
她从不是、不是那个有资格改变他心意的人。
“那我至少可以与你们一起去东海。”
“哪怕死,我也想与你们死在一起。”
元景烁步子微微一顿,望了她一眼,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庞。
他可以将她打昏,派人把她送回燕州。
但这是师尊的女儿,父女骨子里的东西一脉相承,他知道他的师尊是个多么固执的人,也就知道仲梓素总还会跑回来。
她毕竟是一个凡人,在这样的世道在外行走,不是每一次,都能活着追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了一句“随你”,走了出去。
梓素看着他的背影,颓然失力,跌坐在长凳,慢慢捂住脸,指缝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白珠珠站在那里,像是一具失去反应的石像,全身僵硬。
她像傻了一样听完所有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老天爷,老天爷
能不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到底是——到底都是——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