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告诉师父,你凭什么能把自己的命,看得这样不值钱。”
林然终于开口,声音也是沙哑:“因为我舍不得。”
“我要谁的帮助,我把谁卷进来,谁就可能死。”
“就像珠珠。”
她哑声说:“我不舍得,我舍不得。”
江无涯凝睇着她,缓缓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不舍得你。”
林然说不出话。
“我从不觉得死亡是最痛苦的事。”
江无涯的声音很轻:“阿然,眼睁睁看着珍爱的人去死,自己苟活着,却连插手的机会都不曾有,那才是最苦的事。”
“你可以现在出去问一问,问一问你的晏师兄,问一问你的楚师姐,问一问玄天宗与法宗那两个孩子,问他们,他们是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长兄弟姐妹去死,还是他们自己死——你去问一问他们的答案?!”
“——不用了。”
林然声音更嘶哑:“我知道,我知道。”
泪水从她脸庞无声地流下来,她哑着嗓子,像是不可承受这种重负,脊背慢慢弯下去,蜷缩起身子,一声一声地低低喃:“…我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有一样的骄傲,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江无涯静静望着她,目中坚寒的冰渐渐融成柔软的水,含着哀伤的愁痛。
“阿然…”
他慢慢弯下腰,环住她瘦弱的背,她脸伏在他膝头,整个人轻微地抽颤,哭得无声无息,温热的泪水濡湿了布料。
江无涯眼眶湿润,抚着她的长发,轻声说:“我幼年失怙,年少从军,从饥荒乱世草芥一样的凡人成了剑阁弟子,又成了剑主、长老,如今化神,我这一生,若外人看来也是波折坎坷,可与我而言,我有剑阁,有小辛,有你,心里有寄托,便从不觉得累、更不觉得苦。”
“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他说:“阿然,所以我从不阻你,不阻你为所珍重的人事拼尽全力,但你要记住,这天下不是你一人之天下,这苍生不是你一人之苍生,你可以扛,却不能妄想一个人去扛,你可以去牺牲,却不能把自己的命看得那样轻,你是我的弟子,是我毕生珍爱,我愿意为你们撑到现在、撑到最后,你也应当为了我们,竭尽所能活到不可活的那一日。”
林然说不出话,她突然好像只会流泪,有流不尽的眼泪。
“好。”
她哭着点头,只沙哑着说那一个字:“好。”
江无涯五脏六腑如刀割般钝痛,那痛夹杂着悸慰,绵长而酸涩无力,他喉头更咽,也再什么都说不出,只低下头,缓缓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脊,慢慢闭着眼
“阿然啊……”
黄昏的余晖打在两人身上,像垂死交颈的鸟儿,画一样凄婉静逸。
——小瀛洲·卷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