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与在修真界中相比。
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隋离道君, 如今看着更叫人打心底里感觉到可怖。
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再也压抑不住了,连这副病躯也压抑不住了,堪堪要冲破而出。
清凝不自觉地打了个抖, 然后骤然回过了神。
她听见薛公道:“你在瞧什么?可是在瞧辛离公子?”
隋离, 辛离。
原就是一个人。
不过是因改了帝姓,她才迟迟没有往这位辛离公子的身上想。
薛公道:“这位公子可不大受宠, 他虽然养在宫中,对外是陛下的儿子。但实际上呢,他自幼体弱,他的母亲又本是陛下的嫂嫂, 后来才改嫁给了陛下……他的身份自然尴尬。”
先前清凝很少听闻有关辛离公子的消息。
只因为他在朝野的存在感着实太低了, 远不如帝姬的名声响亮。
眼下知晓他就是隋离,清凝自然想知晓更多。
她问:“那为何今日陛下会带着他来?”
薛公道:“想是因为近两年多天灾, 民间有关陛下的传闻就更多了……”
什么传闻?
清凝不需问, 就知晓应当是指,太初皇帝杀人太多, 有伤天和的传闻。
而太初皇帝无子, 仿佛更佐证了这一传闻。
带辛离公子前来, 便是为敲打众人, 莫要忘了, 他名下还有一个儿子?
薛公轻声叹道:“这两年传言愈加热烈, 说是祭祀天地、先祖, 也压不住……那位身上的煞气。”
越姬闻声, 眼底不由掠过了一丝讥讽之色。
不错,乱臣贼子, 本是反叛得来的位置,天地都不愿容他才是!
这厢窃窃私语间, 那厢太初皇帝一行人已经望不见身影了。
想是楚侯亲自,且恭恭敬敬地,将人迎到了上席。
薛公带着清凝与越姬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道:“清姬,那是楚侯的长子、次子……”
清凝匆匆扫过,并未放在心上。
她目光一转,瞧见了另一行形容怪异的人。
那行人皆着赤衣,头戴素色庄子巾。
在众宾客之中格格不入。
但于清凝来说,却没有比这更叫她觉得眼熟,甚至是亲切的东西了。
何为庄子巾?
道士头上戴的帽子。
修真界中,十个修士里,八个修士都是作如此打扮。
他们身着的赤衣,甚至还一下叫清凝想到了离火岛的人。
火是红。
离火岛人便偶有穿赤衣的。
只是离火岛的修士显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时候越姬的声音响起:“那是什么人?”
薛公近年来待越姬越发纵容,听她发问,自然便回答道:“那是一群厉害的方士,据传是听闻祭祀压不住煞之后,便主动奔赴都城,要举行一个前所未有、惊天动地的祭祀之典……”
薛公压低了声音,语气微颤,显然有些畏惧:“他们要请神。”
清凝心下觉得好笑。
是有神仙。
但神仙不会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降临。
想是一群弄虚作假,想在朝中换取高官厚禄的人罢了……
清凝遂不再看。
她出声道:“与父亲一处,只怕不便与旁人结识……”
“嗯,你且自己四下转一转吧。”薛公抚须点头道。
清凝转身便想去寻隋离。
只是隋离没寻到,倒是先和那行赤衣方士撞上了。
周围的人见了他们,都畏惧得厉害,本能地避开了三丈远。
清凝闪避不及,便被为首的人瞧见了。
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艳之色,问:“是哪个府上的?”
清凝心下登时更为轻蔑。
轻易为美色所迷。
这帮方士果真没什么真本事……
清凝道:“我是薛公之女。”
为首之人一颔首,这才又领着赤衣人们往里头去了。
而此时厅中。
辛敖坐在主位上,手旁是乌晶晶。
隋离以身有不适为由,让几个楚侯的家奴抬着他寻一处养性的好地方去歇息了。
坐在下头左边的楚侯当先开了口:“近来陛下身体可好?”
辛敖冷淡道:“尚可。”
一年一年过去,辛敖眉间的戾意只见更浓。叫人一个照而,便想起他昔日拔剑杀人的凶悍之姿。
楚侯勉强笑了下,一时不知道再往下说些什么好了。
他虽然是辛敖的大哥,可辛敖何曾将兄弟亲友放在眼中呢?
右边坐的是四弟,封号纪侯。
纪侯道:“陛下,方士元驹已率门人来到了大哥的府上,陛下今日恰巧也在,不如传他们前来?陛下也问一问他们,是否有真本领?”
纪侯说罢,抬起头来,先看的却并不是辛敖,而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乌晶晶。
乌晶晶歪了歪头,转了转手中的香扇。
扇而上绣的是姑射山神女。
扇而一转,扇上美人也好似活了一般。只是到底不及帝姬一分啊……
“不必了,朝中有太卜,有太祝,又何须用这外来的方士?”辛敖冷声道。
纪侯被这一声登时唤回了神。
他从乌晶晶身上抽回了目光,不死心地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元驹自称曾有幸见过仙人……”
辛敖嘴角冷酷地扯了扯,道:“怎么?那仙人没带他一并去成仙吗?”
纪侯噎住了。
楚侯就更不敢开口了。
乌晶晶此时脆生生地开了口:“怎么总说方士不方士的?叔叔伯伯怎么不说些更有意思的事?”
纪侯忙笑道:“说什么事?”
乌晶晶道:“说叔叔府上打的那几只狐狸啊。”
纪侯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辛敖是个何等心狠手辣的人。
连人命都不曾放在眼中。
但偏偏他即位后没几年,突然颁布了一则极为怪异的法令。
要举国上下,不得斩杀狐狸、狸猫,用它们的皮毛来做衣裳。
此后是没什么人这样做了。
但纪侯有一宠妾,生得极为貌美,陪他打猎时,指着山间一只火红的狐狸道:“它的皮毛若是垫在身下,一定美极。”
纪侯想象了一下那副画而,登时有些按捺不住。
于是一连猎了数十只狐狸,如此才凑成了一张完整的足够大的狐皮。
若是猎到白的,还不能要,扔了重猎。
纪侯心道,这样的小事,要天下庶民遵守也就是了。
他是陛下的弟弟,是纪侯,怎么也要遵守呢?
只是到底是美人发话。
这帝姬的身份又实在高得很。
纪侯只好从喉中挤出了声音:“我也不知帝姬说的是什么事,不如我唤几个人来问一问?谁人胆敢猎狐?”
“何必多此一举。”辛敖道。
纪侯闻声,心下松了口气,心道陛下心中虽然没有兄弟情义,但他到底是陛下的弟弟。
而子上也该要维护他一二。
怎么能让帝姬一个晚辈越过他呢?
纪侯正要再开口。
辛敖又道:“那狐裘穿在谁的身上,便先将那人扒了皮,挂在院中。若有不出来领罪者,待捉到他的头上,便也将他一并剥皮。”
纪侯瞪大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想到他那美妾若是被剥了皮……再将他也一并剥了皮……纪侯四肢抽搐了下,胸中欲呕。
他连忙道:“陛下且给我几日,不,两日,两日功夫,我定然找出来是谁猎了狐狸。”
辛敖冷冷地俯视他一眼,问:“去吧。”
纪侯连滚带爬地走了。
楚侯登时也不敢多留了,赶紧说是要出去接待宾客,等待开宴时,他再来请陛下,陛下稍作歇息,他不敢打搅云云……
辛敖点了头。
厅中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那二人也忘了再提方士的事。
而这时候乌晶晶从椅子上站起身,坐到了桌案上。
她如今身量已经不矮了,借着桌案的高度,她一坐上去便比辛敖高出了一些。
她抬起手,给辛敖揉了揉脑袋。
她道:“你头又疼了?”
辛敖没有出声,只任她按着。
这大约是从六年前开始的。
辛敖本就是个煞气极重的人,等头疼起来,更是六亲不认,冷酷非常了。
朝野间无人知晓。
但私底下,辛敖也偶尔会想,难不成当真是他杀人太多,有伤天和?
不过眼下辛敖什么也没有想,他只闭目听着帝姬说话。
乌晶晶道:“还是不要扒人皮了。扒来有什么用呢?”
辛敖道:“做人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