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女哆嗦了下,但很快稳住了。
她道:“有一年陛下带着帝姬行至杏城,大雨连连,便下榻在薛公家中。那时清姬尚且年幼,陛下见她与帝姬相当,还说了要清姬陪着帝姬玩的话呢。如今薛公带着家眷来到帝都脚下,又得无极门元君看重,又得以来到楚侯府上,结识穆夫人这般神仙人物。岂不是一早便埋下的根子?”
穆夫人脸色正了正:“当真?当时陛下在薛公家中小住过?”
应女道:“正是。”
应女讲的故事自然没什么趣,可穆夫人听到了想听的东西,哪管有趣没趣呢。
她当即叫越姬母女换了个座,紧挨着自己右手边坐下。
“正巧我今日还想请帝姬来鉴赏一样宝物,你们既然也见过帝姬,今日倒能陪着一块儿说说话了。”穆夫人笑道。
她早就想和帝姬攀亲了。
她可不想辛规娶帝姬。辛规不是她的儿子,她自己另有四个儿子,个个都是风流俊才,哪个不比辛规强?
只是先前穆夫人怕得罪帝姬。那位可是陛下的心肝儿,穆夫人怕一着不慎,自己被五马分尸,那笑话就大了。
今日若是有哪里出了疏漏,只管将锅推给越姬母女就是了。
穆夫人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了。
清凝心下却只觉得厌憎。
不仅厌憎穆夫人,也厌憎她身边一听帝姬要来便欢欣鼓舞的母亲越姬,更厌憎这个口口声声将她与乌晶晶提到一处说的家奴。
清凝目光一转,从家奴应女的面庞上流连而过。
应女面带笑容,想是高兴得很。
因为她替主子出了风头。
清凝面无表情地以袖子做掩藏,丢了个东西进杯子里。然后她托起杯盏,递到应女手边:“赏你的。”
应女欢欣不已,口中忙道:“多谢清姬。”然后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穆夫人见了,也笑着夸应女是个好奴仆,也赏了她一杯果子酒。
应女一并都喝了。
乌晶晶听宫人来报,说是穆夫人邀她前往的时候,她还纳闷了一下:“穆夫人是谁?”
宫人忙和她仔仔细细地解释了。
乌晶晶又问:“辛离公子呢?”
“在钩弋殿呢。”
乌晶晶不高兴地道:“怎么这几日都在钩弋殿呀?也不叫我。”
宫人笑道:“陛下和公子都说,帝姬是不耐听那些政务的,这才没叫帝姬去呢。”
乌晶晶这才笑了:“那幸好没叫我。”
她起身,却是先去白露阁瞧了瞧叶芷君。
“我今日要出宫玩,你去不去?总呆在这里也闷得很。”乌晶晶同她道。
叶芷君又怎么会拒绝?
同猫猫在一处,去哪里都是好的。
还从没有人想过她会闷呢。
叶芷君心道。
乌晶晶就这样带着叶芷君到了楚侯府上。
跨门槛时,她还抓了一把叶芷君的手腕:“别摔了。”
叶芷君:“……嗯。”她想同乌晶晶说,她自幼眼盲,早已习惯了,行动起来如常人一样无须担忧。
只是那厢穆夫人殷切地迎出来,叶芷君便也没机会说了。
乌晶晶身着红色衣裙,没甚么钗环,却已叫人觉得盛装,姿态盈盈动人。
穆夫人望着她都禁不住晃了下神。
乌晶晶抓着叶芷君的手往里走,问:“什么宝物叫我来瞧?”
穆夫人看了看叶芷君的打扮,这不是无极门的人吗?怎么与帝姬这样亲近?
她收住心思,忙回答道:“是几颗珠子,会发光,而且每一颗都生得一模一样,大小相同,也一样圆润。在灯下转动的时候,里面好似有光在流动。这是一个商人献上来的,据他说,乃是鲛人衔珠赠他。”
乌晶晶见惯了大妖怪小妖怪,听见鲛人衔珠也没觉得是扯淡,反而觉得是真的。
她点了点头跟着走了进去。
“还不拜见帝姬?”穆夫人厉喝一声。
这一声叫得院子里的人都动了起来,尤其是清凝身旁立着的应女,她骤然一个大转身,突然朝乌晶晶扑了上去。
只是乌晶晶离她到底还有六七步远呢。
应女疾奔,还没到跟前。
只听得众人一片尖叫之声:“啊啊啊!”“刺客!有刺客!”
“噗嗤”。
刀刃切入皮肤的声音。
乌晶晶要推开叶芷君,叶芷君要推开乌晶晶。
两人抱着一使劲儿,竟是双双倒下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再看被刺中的人……
却是越姬!
越姬双膝一软,无力地跌坐下去。
应女双目冰冷呆滞,正要抽刀再刺,院中的家兵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忙将应女架住,像拖死物一样毫不怜惜地往后拖去,再往墙上一撞,这“刺客”便昏过去了。
清凝面色一变。
等到穆夫人浑身发软,惊叫一声:“啊!”
清凝才反应过来,凑到了越姬身旁去。
“完了,完了。”穆夫人喃喃念着,几个家奴都扶不住她。
宫人们此时忙将乌晶晶与叶芷君扶起来。
乌晶晶皱眉:“是来杀我的么?”
宫人们也是满头大汗,面如土色,他们战战兢兢地回道:“应、应当是。”
乌晶晶:“可为何要杀我?”
宫人们哪里知晓,只知道他们今日恐怕是要完了。
乌晶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抖如筛糠,道:“你们莫怕,一会儿陛下来了,我会为你们说好话的。”
说罢,她也不看宫人们感激的神色,缓缓走到了越姬身边,蹲下身,掏出帕子,围着刀柄扎了一圈儿,将血搂住了。
“不能拔刀,拔刀会死。要等疾医来。”乌晶晶说罢,禁不住发愁道:“你疼不疼?你方才替我挡了一刀,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你不能死啊,你要活下来,我还没有报答你呢……”
越姬想是疼得狠了,原本紧紧合着眼,喘气都很细微。这会儿听见乌晶晶的声音,她便霎地撑开了眼皮。
她一手扣住乌晶晶的手腕,愈发激动,浑身都跟着发起抖。
一旁的清凝咬紧牙关,心中的憎恨越发盛了。
怎么偏偏挡了呢?
乌晶晶在这里不过凡人之躯,捅一刀不死,受伤后的高热也容易要了她的命。
可偏偏,被挡下了。
还是她的“母亲”越姬冲上来挡下的。
楚侯府上就这样乱作了一团。
很快有人将越姬往床榻上抬。
又有人匆匆忙忙去向陛下报信。
越姬昏死过去,也不知过去多久,四下都安静得很,她迷迷糊糊地撑起眼皮,便瞧见她的女儿坐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好像有些冷?
越姬眨了眨眼,让视线更清明些,再看便没有方才的感觉了。
想是错觉了。
“你为何救她?”清凝冷冰冰地问。
越姬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来:“叫清姬为我担心了。只是……只是她的命很贵重,不得,不得出差错。”
清凝:“贵重?”
她突然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猜测。
越姬点了下头,道:“她的命比……比我,比你,都……都要贵重。我能死,你能死,她不能死,清姬,你明白吗?”清凝的猜测一瞬间成了真,所有情绪如五雷轰顶袭上了她的脑袋。
今朝的帝姬……
也是前朝的王女!
也是该死的她们母女要效忠的对象!
另一厢。
辛敖二人刚听完宫人来报,当即起身,将堆满奏折的桌案都撞翻了。
他脸色阴沉,想也不想就大步往外走,只是没等走到外头,便听见了身后隋离滚木轮椅的声音。
轮子咻咻直响。
辛敖一顿,忙又回去,把儿子背起来一块儿往外冲。
隋离:“……”
余下宫人们在后头一边跑一边喊:“陛下!陛下!龙辇……”
辛敖头也不回,只厉声喝道:“把寡人的刀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