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
谢迟顿时明白了。她可是跟着土匪来的,这些妇人难免有所忌惮。她拿起筷子随手夹了块眼前的菜,极度不自在地放入口中,却见她们还不动,“你们吃呀。”
众人接连提筷,“三奶奶,您爱吃什么,端到您面前去。”
“是是,紧着您先吃。”
“……”
对面穿金戴银的婶婶举起酒杯,“三奶奶,我敬您。”
谢迟赶紧端着酒杯站起来,杯子却是空的,身旁的妇人赶紧为她倒酒,谢迟连连道谢。
接下来,一桌人挨个敬她一遍。
盛情难却,好在谢迟酒量可以。
……
宴席过半,裴家来了几个生人。
家丁跑到院中告知裴兰远,“二少爷,那几个日本人又来了,说是来给老太太祝寿,还带了礼物。”
何沣正高兴地喝着酒,听到这三个字,重重放下手里的杯子,“小狗日的,找死来了。”他手背到腰后,正要拔枪,裴兰远按住他,摇了摇头。
来的有四个日本人,领头的穿着黑色大衣,带着眼镜,小眼笑成一条缝,瞧上去斯斯文文。身后站着一个同着大衣的矮个子随从,还有两个武士,皆配一把长刀一把胁差,个个神色严峻,嘴唇紧抿,审视着院内的人。
裴兰远了解何沣的脾性,怕他生事,又拉住人嘱咐一句:“你别冲动啊,今天人多,脾气收收。”
何沣甩开他走到前头,“知道。”
田中久智送上一副画,与裴恪州微微点头,“裴老板,小小心意,还望笑纳。此为我大日本著名画家井”
裴恪州打断他的话:“田中先生客气,裴某今日不收礼。”
田中久智微笑地直起身,“裴老板不请我进去坐坐?这不是中国的待客之道吧?”
“此为家宴,不招待外人,望田中先生海涵,还请回吧。”
田中久智看向与裴兰舟一同走来的年轻人,“这位莫不是何少当家?”
何沣往前两步,一脚踩在长凳上,“叫你爷爷干嘛?”
田中久智笑了笑,“在下正想见少当家,前去拜访多次,你们的人都不放行,在下很是苦恼啊。借此佳日,不知可否坐下喝上几杯。”
“老子喝你妈。”何沣已经很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一脚踩扁这狗日的脑瓜壳子,“想打老子煤矿注意,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裴恪州轻咳两声,低下脸去偷笑一番。田中久智依然保持淡定地笑容,“久闻何少当家性格暴烈,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别学中国人说话,听的老子想扇你。”
田中久智看到何沣腰后的刀柄,忽然起了兴致,“听说少当家功夫了得,不知可有兴趣与我这手下比试一二?”
“比试?”何沣嗤笑一声,“你们不配老子拔刀。”
那左边的武士目露凶色,朝前一步,田中久智拦下他,说了句日语,武士气横横地退到后面。
裴兰远道:“我早已与你说清,煤矿的事免谈,我们不与日本人合作,更不会卖给你们。”
“跟他废什么话。”何沣放下腿,语气不耐烦,“今个好日子,老娘们小娘们都在,见不得血,赶紧给老子滚蛋。”
田中久智轻叹口气,“就真的没有谈判的余地了?”
裴恪州道:“这事没得商量,请回。”
田中久智点头,“那今日便不打扰了,不过这画还请收下。”
他将画放到桌上,谁知老太太被丫鬟搀扶着过来,“慢着。”
田中久智转身,点下头,“老太太,祝您寿康。”
老太太拿起那画就朝他扔了去,拄着拐杖狠狠砸着地,“我呸,我们不收小日本的东西!你们在济南造了什么孽,还有脸来这里,你们就是帮畜生,不是人的!还想来掠夺我们国家的煤矿,你们想做什么?还想做什么!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别脏了我的地脏了我的眼!”
裴恪州见老太太情绪激动,赶紧扶住她,“您别气坏了身子,这边儿子来应对。”他吩咐丫鬟,“快扶老太太回屋歇着。”
“是。”
“血仇!血仇啊!”老太太被丫鬟扶走,“赶紧给我滚!”
田中久智的随从弯腰,要将画拾起,田中久智拉住他,对院里各位道:“再会。”他的目光落到站在人群中的谢迟身上,朝她点头微笑。
谢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何沣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突然拔刀甩了出去,刀尖擦过田中久智的发边,插进身后的木柱上。
“再看老子扎爆你的眼珠。”
武士骂了一句,怒目圆睁,拔刀就要上前,田中久智呵斥他一声,武士哑忍下来,退后一步。田中久智带着几人走出裴宅。
裴恪州指着地上的画,对家丁道:“给我扔出去!”
家丁拾起画猛的就朝外砸去,落在田中久智的脚侧,暗骂了一句,“滚吧你。”
田中久智回头,只见大门砰的被关上。
武士握紧刀,“田中君!”
田中久智松了松牙,望向天空,轻笑一声,“走。”
……
家丁去柱上取何沣的刀,使了好力才将刀拔了出去,交还给他。
“扔了,晦气。”
“欸。”
何沣转身朝谢迟走过去,手指滑过她的脸,“去吃饭。”
谢迟被他推着走,问道:“他们还想要煤矿。”
“嗯。”
“日本人毫无人道,会不会报复?”
“小娘们家家,不关你的事。”何沣嗅了嗅她身上,“喝酒了,还喝了不少。”
“她们太热情了,不停地敬我。”
“谁让你是土匪媳妇。”何沣笑着带她回到座上,“多吃点。”
“嗯。”
妇人们低眉顺眼,没敢出气。
何沣忽然对她们道:“家妻不胜酒力,望各位多担待些,我来陪姐姐婶婶们喝一杯。”说着他就提起谢迟的酒杯。
一桌人不约而同登时全站了起来。
何沣一饮而尽。
悬了下杯子,“各位尽兴。”
……
谢迟这顿饭没吃饱,去后院走了走。
裴家很大,但建筑颇旧,设施简单,虽是镇上首富,但一点也不铺张浪费。不像谢家,光是家具三年就换上好几轮,两个姨太太赶时髦,兴什么换什么。院子不停地改建,一会这个假山位置不好,一会那片花园太小了。还养了一群家丁丫鬟,祖宗基业快被败了个光,谢嘉兴搞些布匹生意赚的那点钱还不赶不上姨娘哥姐们花的速度。
也正因为这,谢兆庭不想在谢家住,带着自己一进深山就是好几年。好在谢嘉兴虽人品不行,却还算孝顺,没给爷爷一丁点儿罪受。
前前后后快四个月了,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爷爷这么久。看着这大院,又开始思念起来。
裴家佣人都去前殿忙了,何沣又在喝酒,若此时翻墙出去就是离开这里的最好机会。
她杵在假山前,举步维艰。看着这围墙,紧攥着衣角,朝它缓慢地走去。
若真跑了,他会如所说那般,天涯海角也把自己抓回来吗?
忽然,一个丫鬟自后叫了她一声,“小姐。”
谢迟竟松了口气,立马转身。
“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谢迟摇摇头,“我随便走走。”
“小姐要喝茶吗?或者用些点心。”
“不用,谢谢了。”
一老妈子吆喝着过来,“三奶奶。”
“……”谢迟实在难以习惯这个称呼。
老妈子小碎步跑过来,“我到处寻您,三爷让我送您去客房歇会,他还得喝一会,让您累了就睡会。”
丫鬟这才知道眼前这位是何小三爷带来的,赶紧低下头来。
谢迟跟着老妈子去,进了间客房。
……
何沣酒量虽好,但也耐不住几桌子人的轮番敬酒,有些醉了。主家的仆人扶他进客房休息,小睡了一会。
他醒过来的时候,房间很暗。谢迟正坐在窗边的桌前看书,黄幽幽的小台灯将她的几缕头发丝笼的金黄。
何沣不想惊扰她,轻轻翻了个身,床却还是咯吱了一下。谢迟回首,见他醒来,合上书起身,去倒了杯茶送来,“还难受吗?”
何沣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看着她,“没难受。”
“不喝水吗?”谢迟握着杯子,手杵在他右上方。
何沣双手枕在头下,“你喂我。”
“水怎么喂?”
“用嘴喂。”
“不喝算了。”谢迟转身就要走,何沣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腕。
“喝,喝。”他坐起身,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谢迟直接将茶壶给他提了过来,何沣也懒得用小茶杯,直接对着壶嘴灌,动作太猛,倒出了嘴,顺着滚动的喉结落进衣服里去。
“没人跟你抢。”
何沣放下茶壶,袖口随意将嘴边的水揩去,“我睡这么久?几点了?”
“没有多久。”谢迟将茶壶拿走,“我怕光刺眼就把窗帘拉上了,你还要睡吗?”
“想睡你。”
她放下茶壶,走到窗户边,回头看他,“我要拉开了。”
“好。”何沣躺回去,懒洋洋地看着她,招招手,“过来。”
谢迟当然不会过来,坐到桌边继续看书。
何沣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掀开被子下了床,将她的肩膀一搂,“走,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