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回头, 真是巧了,今天陵园大酬宾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赶在今天来上坟。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以前在沪医科的几位同事。
说是同事,其实也不能算, 他们是秦慈岩的学生, 大多属于神经外科,和谢清呈不是一个科室的。
谢清呈说:“……很久不见了。”
那几个医生中, 就有之前夜间急诊给谢清呈换盐水瓶的周护士。
周护士果然和谢清呈很不对付,她脾性又比较急躁, 是个直肠子,瞪了他一会儿, 还是忍不住道:“谢清呈,你什么意思?你……你来秦老师墓前干什么?”
“……”
“你赶紧走吧, 秦老师的墓不应该是给你这种人祭拜的。”
谢清呈:“我没打算祭拜。我只是不慎路过。”
“你——!”
听这人这样说话,旁边几个医生也忍不住了。
有医生冷笑:“谢教授在沪医科日子过得好吧?”
“好日子过到有时间来墓地闲逛了, 当老师的就是要比当医生悠闲。”
谢清呈淡漠地看着他们:“怎么了各位, 我做的事情是有罪, 还是有错?你们要当秦慈岩, 那自己当就是了,何必希望人人都走他那条路。”
“谢清呈!”周护士听到他这么说,更加语塞,一张马脸拉得老长,“你还要不要脸!”
谢清呈道:“我觉悟低,我要命。”
“……你走,你赶紧走!”
“就是!别让我们再在这里看到你!”
小医生们情绪控制不住,几乎就要在陵园内掐死谢清呈,结果吵闹的声音太响,把墓地管理员给惹来了。
穿着灰衣服的管理员忙不迭地拉架:“干什么呀, 干什么呀,庄严肃穆!轻声低语!”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标牌。
然后又语重心长道:“你们这样子,会惊扰长眠者的呀,有什么怨有什么仇,那你们外面解决去,出了墓园,你们爱怎么吵怎么吵,别在里面这样大声嚷嚷!”
周护士大白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出了墓园谁还愿意再见到他。见了他这张脸我都窝火……”
谢清呈冷道:“看见你们这些蠢人的脸,我也觉得很晦气。”
“谢清呈你——!”
“谢哥!”正当这会儿,陈慢祭拜完了他哥,听到这边的喧哗,赶了过来,“发生什么了?”
他穿着一身警察制服,周围的人下意识地静了静。
周护士则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她认出他来了。
又是那天夜里守在谢清呈身边的那个年轻警察……
陈慢:“怎么了?”
“没什么。”谢清呈桃花眼一一扫过这些医生的脸,然后对陈慢道,“走吧。”
“哦……”陈慢估计他们之间是起了什么矛盾,但是谢清呈可能不想啰嗦,于是道,“谢哥,你小心,这儿刚下过雨,地上好滑。”
两人正准备走,周护士实在恶心的无法容忍,她想起之前在沪一医院发生的一些事情,又看着谢清呈现在衣冠楚楚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厌憎感在她胸腔里激荡,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看着陈慢和谢清呈关系亲密,朝着谢清呈就啐出几句:
“谢清呈,之前医院里在传你是个同性恋,我还替你说过话。现在看来,谢教授很有本事啊,连警察你都能勾搭到床上去。有个小警察晚上跟你睡觉白天鞍前马后地伺候你保护你,这下你可非常安全了,再也不用担心会——”
“你他妈鬼扯些什么!”
这回是陈慢怒了,他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要冲上去和周护士斗。
谢清呈一把拉住陈慢:“你让她说。”
“可是她这样骂你——”
“走了陈慢,你还穿着制服,当心你这身皮。”谢清呈冷冷地警告他,陈慢被这提醒浇得稍微清醒些了,胸口上下起伏着,咬牙狠瞪了那些人一眼,最后跟着谢清呈离开了墓园。
两人在回去的车上,陈慢还气得要命,一直骂骂咧咧。
“怎么可以这么侮辱人……”
“谢哥你当初的选择也没有错……”
“凭什么这样绑架你,凭什么这样说你……”
谢清呈倒是挺淡定的,对方的话好像根本没有往他心里去,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什么人也没遇上。
陈慢:“哥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啊!”
“我干什么要生气。”
“他们、他们那样说你——”
“他们是秦慈岩的关门弟子,周护士更是秦慈岩招进医院来的。看我不顺眼都很正常。”
“他们还说,我和你、我……我……”
“同性恋?”
“……”
“我又不是同性恋,他说他的,不影响我什么。”谢清呈说着,拿出一个上午都没怎么看的手机,解锁了屏幕。
因为要去陵园,他给自己的手机设置了静音模式,这会儿才看到贺予给他发了个消息。
贺予:“我今天返校了。我们的约定什么时候开始?”
谢清呈皱了皱眉。
他突然想到了在宾馆里那个混乱下的激吻。
他不由地有些不适,回忆起最早沪医科是怎么传出他是同性恋的,也都拜贺予这兔崽子所赐。
就是因为贺予那时候来医院看他,小男生个子长太高,明明还只是个初中生,都快窜到一米八了,没穿校服就把当时还没嫁人的小周护士唬的一愣一愣的,以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哥哥,跑去要他的电话号码。结果贺予那个缺德孙子为了不伤小周护士的心,又为了避免尴尬,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笑着和人家说了句:“啊,可我是谢医生的男朋友,我来等他下班的。”
谢清呈想到这里就有些烦,叹了口气把手机又锁屏了,懒得回贺予。
“我睡一会儿。”他和陈慢说,“下午还有课。”
陈慢还在絮絮叨叨的,不期然听到谢清呈这样说了句,他就住口了。
“哦……那哥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谢清呈就睡了。
破碎的光影透过树梢落在车窗上,又淌过谢清呈轮廓分明的脸庞,线条修长的脖颈,略显苍白的皮肤,最终深藏在了周整妥帖的衬衫下……
这个男人浑身都散发着冷静,冷淡,又强悍的气质。
不知为什么,陈慢想到刚才在陵园里,周护士朝他们说的粗话,说谢清呈搞了个警察上床,他的心就颤了一下,愤怒里又带上了些非常微妙的感受。
他的视线踅摸过谢清呈的眉目,鼻梁,最后停歇在谢清呈凝冰冻血似的嘴唇上,谢清呈醒着的时候,这嘴唇里说出来的就不会有几句好话,语气都很硬,但现在他闭着眼睛睡着了,那嘴唇似乎又显得很软……
陈慢渐渐地,就看得入了神,呼吸间的热度,似乎也比平日重了那么一点。
沪大。
初秋的校园已经没了太过聒噪的蝉鸣,但是枯叶似乎看不惯人世间的宁静,纷纷坠落枝头,学生们走过,踩得咯吱作响,喧闹于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从树梢到了地面。
贺予拖着拉杆箱回来的时候,好巧不巧地,在校门口遇见了仰着头靠在小卖部门口站着的谢雪。
“……你怎么了?”
他本来想绕过去当没看见,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自己也没有和她告白过,而且卫冬恒也未必会接受她的喜爱,他们俩至少还能先保持着朋友的关系相处。
谢雪拿纸巾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不知道啊,秋燥吧,又流鼻血了,哎……你回来啦。怎么都没和我提前说。”
“……这有什么好提前说的。倒是你,总是流鼻血要去看,自己请个假,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没关系没关系,不至于那么大惊小怪。”
贺予:“什么大惊小怪,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也说要陪我去医院,算我有良心还你不行吗?”
谢雪懵懵的,像是鼻血流傻了:“隔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贺予叹了口气,又抽一包纸巾递给她:“习惯了,都不知道你这记性是怎么考上大学当上老师的。”
他看着谢雪换了一张干净纸巾捂住鼻子:“……流鼻血的事儿和你哥说过了吗?”
“我哥他忙呗,我不打扰他。”
这时候谢雪余光瞄见一个人从远处过来了,那个人还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谢雪的脸忽然诡异的红了。
她趁着贺予还没注意到来人,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推了推对方:“那啥,你不是刚回校吗?赶紧收拾东西去吧。你放心!再流鼻血我就先去医务室看看,实在不行我再到医院嘛,我一会儿还有个教工会,我先走了啊。”
贺予:“……那你走吧。”
谢雪就走了。
贺予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拖着行李箱独自往寝室行去。
他现在没打算再把自己的心意告诉谢雪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尤其是在宾馆里失控强吻了谢清呈的那件事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虽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过,但他确实还是一个具有危险性的病人。
他无法肯定自己以后是否还能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
如果他更疯了呢?
所以,或许谢清呈才是对的——
他应该先走出来,尽力达到让谢清呈能够认可的稳定状况,到那个时候,他再去和谢雪表明心意也不迟。
反正他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会儿,而且贺予认为卫冬恒这种流氓,不会真的和谢雪在一起。
贺予回到寝室,室友们刚好都不在,他收拾了一下行李,坐下休息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发件人是谢清呈。
谢清呈一天都没理他了,直到这会儿才终于纡尊降贵地回了他一条消息:
“晚上六点,医科大第三实验楼门口等我。”
他要兑现和谢清呈的约定,开始接受对方所谓的“磨练”了。
六点钟。
贺予准时到了医科大实验楼下。
但是他等了约莫快半个钟头,谢清呈才出来。
谢教授大概是刚给学生上完专业课,穿着一身雪白干净的实验白大褂。沪州初秋的天气尚热,溽暑余韵盘踞未消,他课程结束后就把白大褂的扣子松开了,露出里面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和笔挺的西裤。
谢清呈拿起脖子上挂着的工作卡,“滴”地刷卡走出大楼移门,一阵穿堂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高高扬起,他习惯性拿写字板抬手遮了一下这阵风,脚下步子却没停,就这样自实验楼高高的台阶上从容不迫地走下来。
贺予一手拉着单肩书包的背带,一手往兜里一插,冷眼看着他。
“您好没时间观念。”
“下课迟了。”谢清呈说,“等了很久?先跟我去吃饭吧。”
医科大的餐厅味道很好,比沪大要好,谢教授和贺予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