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知之者,圣人也。
此刻。
一个只有两岁的孩童,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有这样的见解,这无疑是让人无比诧异的事情。
一般来说,像是这样年纪的孩童,连话都说不清楚呢,更遑论一口气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稚嫩的声音,那坚定的语气,那自信的主张,这无一例外不是一个两岁的孩童应该拥有的。
即便是别人教他说这样的话,也根本不可能学会,多半会说得结结巴巴,先是忘掉这段,再忘掉那段,而不是这般自信和坚定。
所以,当苏澈说完这一番话后,旁边的都尉,以及那几个士兵,都用见鬼了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孩童。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逗自己刚出生的婴儿玩,让他叫爹爹,明知道不会,却偏要让他叫,可如果真叫出来,那就该轮到你傻眼了。
特别是这个还信仰鬼神的时代,像是苏澈这样生而知之的行为,更是圣人的表现,因为人不可能生而知之,所以才显得非同寻常。
这几个士兵,甚至都有些被吓到了。
都尉却是不会这么容易被吓到,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苏澈,问着:“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苏澈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将军认为,现在谁还能教我说这一番话呢?”
这是简单的道理,邯单现在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惶恐不安的情绪充斥在整个城市中,所有人都害怕秦军攻进城中,时不时便会发生一起小规模暴乱。
即便是赵王都对当下的处境有些绝望了。
自从蔺相如死后,赵王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
两年前,病危中的蔺相如对赵王说:“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意思是说,大王您因为赵括的名声就任用他,这就好比将瑟的弦柱黏固,而后弹奏它,无法弹出高雅的音调,而赵括只会读他父亲留下的兵书,也不懂得随机应变,这会葬送了赵国。
可是赵王不听,结果赵括带着几十万赵军被白起包了粽子,活着回去的只有二百多人年龄较小的士兵。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急攻心,还是对赵国的未来彻底绝望,蔺相如郁郁而死。
时至今日,赵国再一次来到了生死存亡之刻。
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唯独苏澈这个孩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以说是非常震撼的。
不管他说得有没有道理,能说出这一样一番话,效果是非常炸裂的。
都尉盯着苏澈,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原本他就是在绝地中挣扎,寻求新的希望,现在看到这个小子,又听到这一番话,顿时有些欣喜起来。
他不是真的傻乎乎相信了苏澈。
而是这小子展现出的智慧,十分之让人意外。
他的身份是王太孙之子,算是秦国的顺位继承人,尽管说这个继承人的顺位有些太低了,但好歹也算是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身份并不一般。
以前只是个普通的孩童,哪怕有这个身份,也没有太大价值,而现在,他所展现出的智慧,对局势的判断,这可不是一般的孩童能展现的,他看了都大为震撼,那秦国的将军呢,秦王呢?
他们或许会考量一二?
为了未来一个可能存在的贤明君主,从而有所退让?
当然了。
即便如此,可能性依旧是微乎其微。
但。
现在赵国的都城已经被围困了一年多,他们没了一点希望,但凡有些希望的事情,都要去试一试的。
想到这一点,都尉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哈哈笑了一声,说着:“你说得不错,伱说得很好,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去见秦国的将军,你来说动他们,让他们退军吧!”
“你在这里和我们说得再多也没用,能让秦军退兵,你小子就是我们邯单的英雄!”
“如何?”
方才还处于震撼之中的赵姬,此刻听到这一番话,顿时有些焦急的喊着:“将军,您疯了?!秦军是不会退兵的,他们渴望着战功,渴望着土地,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孩童退兵?这太荒唐了!!”
“他可不是一般的孩童,他是生而知之,是圣人转世,是你们秦国未来的希望!!!秦国如果失去了他,哪怕得到邯单,这依旧是一场失败的战争!”
都尉大笑着。
这话很是疯狂,就像是失心疯了一般。
然而都尉还真不是疯了,他真准备这么做,必须先上报上去,禀告赵王详细的计划。
动用邯单剩余的力量,为这个孩童造势,让他的名声远播,传到外面的秦军,甚至秦王的耳朵里。
这样的计策,两年前,秦国也用过一次。
当时秦国动用一切能动员的力量,花费颇多,为赵括造势,让天下人都知道了这样一个名将,让他成为了赵国的希望,甚至是唯一的希望。
也正是如此,赵括挂帅,顶替了老谋沉稳的廉颇,在那长平之战中,生生葬送了四十多万大军,那些多是赵国的青壮年,就这一战,直接断送了赵国的国运。
现如今,他们也尝试用这一招来解围,来给赵国一点喘息的空间,暂时从秦国的强大中苟活,多一点发育的时间。
当都尉将这个计划上报了上去后,立刻就得到了廉颇的同意,将其禀告了赵王。
赵王听了,大为赞赏,开始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宣扬秦国公子的孩子,是何等的聪慧,是何等的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这事关赵国存亡,是大事中的大事,在赵国的极力宣扬之下,外面的秦军知道了,而远在秦国的老秦人们,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原本秦昭襄王对此不以为意,可很快,看到一份密报后,他大为惊讶,招来了秦异人,问:“你在邯单可有一个孩子?”
秦异人恭敬回答:“是有一个孩子。”
秦王又问:“他是否聪明伶俐,与众不同?”
秦异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是。”
他根本没想多少,下意识认为自己的孩子聪明伶俐,那自己这王太孙的位置岂不是更稳固了?所以就这样直接回答了,反正外面的传言不就是这样吗?
秦昭襄王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双眼,怒喝问着:“那你回来的时候,为何不将他带着回来?”
在位几十年,唯我独尊了这么久,秦昭襄王的身上的气势可谓非同凡响,此刻发怒,直接吓得秦异人瑟瑟发抖。
这也不怪他,毕竟当年白起大破赵军,坑杀四十多万,已经即将攻灭赵国的首都,拿下赵国了,在秦昭襄王的一声令下,他也不得不放弃了那大好机会,老老实实撤军回去,根本不敢说什么“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这种怪话。
更遑论一个刚回秦国,王太孙位置还没捂热的秦异人?
秦异人低下了头,支支吾吾的说着:“当日匆忙,赵王要杀我泄愤,情况紧急,再带一个孩童,很容易暴露目标,所以只能独自回来……而且赵人也不至于杀一个孩童泄愤吧……所以就……”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秦昭襄王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说着。
等到秦异人离开大殿之中,秦昭襄王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再次拿起先前放下的奏折,一份袖珍竹简,陷入了沉思。
“果真天生聪慧,与众不同,竟然知道我要杀白起……”秦昭襄王皱着眉头,轻声喃喃着。
就在前几日,当苏澈的名声传开时,最先知道的,自然是邯单城外的秦国军队。
于是大将王龁和这传说中的王太孙之子见上了一面。
王龁是当初长平之战的副将,也就是他,带兵切断了赵军的后路,亲手将四十多万赵军推入了地狱。
他穿着秦将军铠甲,此刻目光如炬,认真看着被赵军都尉带过来的苏澈。
却见苏澈穿着简单的黑色服饰,小小的一只,长得极为标致,气质忧郁阴鸷,给人一种看着就不同凡响的感觉,有着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沉稳和气质。
原本王龁对那所谓的传言,根本不在意,只是想着顺便见上一见,就见了,还真没想到,这一见,真是不同凡响。
就连王龁都有些诧异了,这小公子政,的确不一般。
苏澈也认真看着这位将军。
王龁的名声并不算响亮,他的能力并不算出众,但也是相对来说的。
和他对比的将军是谁?
白起!
这是一个胜率百分之百的变态,是一个能用四十万军队包围四十万军队的猛人,这样的操作,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有些时候,总是有些非同寻常的变态,就像是这个世界的bug一样。
能和白起相比,同样属于bug存在的,还有两个。
一个是韩信。
另一个则是霍去病。
在这个时代,秦国的将军白起,就像是“核武器”一样,让人恐惧。
他的出现,生生打垮了诸国。
白起的战绩太辉煌了,先是伊阙大败韩魏联军,斩首24万,随后白起再次领兵出征,攻占魏国61座城池,打通了东出崤函的道路。
此后三次伐楚,获得土地无数,进逼楚国都城郢,先是烧了楚国王室的祖坟,又用水攻的方式淹死楚国军民十多万,最终破了楚国的都城郢都。
不久之后,他又率军攻打魏、赵两国,在华阳一带大败魏赵联军,斩首15万。
紧接着没过多久,又率军占领韩国9座城池,斩首5万,这一战引发了后来的长平之战,坑杀了赵军四十多万人,打得赵国一蹶不振。
这一系列的辉煌战绩,斩杀了超过百万人的名声,导致其他六国一听到他的名字便为之胆寒,哪怕是燕国这样的偏远地方,听到白起这个名字,也能让夜哭的小孩吓得不敢再哭了。
秦国对外作战,通常要说上一句:我方承诺不首先使用白起。
其他国家才会愿意跟你作战。
两年前的长平之战便是如此。
如果不是秦王鸡贼,下令:泄露白起为将者,斩!
随后秘密的将白起送到了前线去。
否则赵括在听到了白起的名字后,根本不敢一上来就梭哈了。
王龁虽然是个不错的将军,和赵国的廉颇差不多,但是和白起这种变态相比,那肯定是差得太远太远了,这也导致他的名声不显,评价很是一般。
此刻王龁饶有兴趣的看着苏澈,却完全没想到,苏澈的第一句话,便让王龁吓了一跳。
苏澈直接就说:“将军,武安君命不久矣,还请将军想办法救一救武安君的性命。”
这话不仅王龁吓了一跳,就连一旁的赵军都尉都愣住了,武安君要死了?这是什么情况?!
那可是武安君白起啊!
是让全天下所有君王、所有将军、所有士兵都为之胆寒的存在!
他立下军功无数,功劳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这样大功,又犯下什么罪过能杀了他呢?
王龁听了这话,却是瞪大了双眼,恼火问着:“什么?!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武安君怎么可能会死,他可是我们秦国的战争符号!谁能杀他?”
“秦王。”苏澈回答。
“秦王要杀武安君?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王龁看了一眼苏澈,又看了一眼那都尉,眼神之中,已然是杀机尽显了。
他显然不认为,这一番话是苏澈能说出来的,肯定是有人故意教他说这样的话语,扰乱秦军的军心,在这个时代,扰乱军心者,斩!
然而让王龁奇怪的是,一旁的都尉同样露出震惊的神色,似乎很意外的样子。
苏澈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将军,两年前的长平之战,武安君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即将拿下不设防的邯单,再往前一步,就能吞并赵国,可这个时候,却被秦王勒令撤军,这是为什么呢?”
王龁原本还想发怒,忽然听到这话,顿时愣住,这其中的关键,他当然也知道一二,无非是那范雎谗言,嫉妒武安君的军功,让秦王退军。
苏澈又继续说道:“两年前,赵王委任平原君的门客苏代,携带万金见秦国丞相,向他阐明关键厉害之处,如果平原君踏平赵国,获此天功,位置必然超脱于他,会对他非常不利,秦王被其蛊惑,同意退军。”
“可不久之后,秦王又反悔了,他再次伐赵,可已经一年多了,还没能攻下赵国,如此僵持下去,秦国的国力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为了供应这几十万的大军,每天都需要消耗几百万人的粮食,才能运送到前线,这样的消耗,秦国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秦王也知道必须速战速决,迟则生变,其他国家不会愿意看到赵国被灭,所以迟早会来援,届时,秦军必败!”
“所以,秦王迫切请武安君出山,可邀请了,他却不为所动,又对秦王之令,不以为意,如此功高震主,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之人,还不听调令,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既然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又不听话,那就只有赏他一死,只有他的死,才能让秦王,让丞相范雎安心。”
“丞相范雎恐怕会很乐意看到他的死亡,只要秦王有一丝丝这个意思,他都会尽最大力度去办成这个事儿。”
“所以,武安君,危矣!”
“现在,武安君的生死,只在将军的一念之间了。”
这一番话,可谓是条理清晰,将这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澈这一番话,却是来自上帝视角,自然是非同一般。
不过,这样的话,从一个孩童的嘴里说出,反差感却是极为强烈的,这让王龁听得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他瞪大了双眼,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苏澈,过了半晌,却仍旧是惊疑不定。
这一番见解,根本就不是一个孩童能知道的,甚至不是一般的俊才能说出的,如果不是生而知之,怎可能如此?
王龁万万没想到,赵国放出的“谣言”,竟然是真的,这小公子政,真的是生而知之的圣人,是天生聪慧,拥有无限潜力之人。
过了半晌,王龁消化掉了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竟虚心请教问着:“我能保证,武安君绝无谋反之意,他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可为什么他不愿意领兵呢?难道是在为两年之前的事情而赌气?”
还能因为什么,为了那百分之百的胜率啊……
苏澈直接说道:“武安君不打不胜之战,秦二次攻赵,国力空虚,而赵地因为此前被坑杀四十多万,人人皆是哀兵,所谓哀兵必胜,战力自然不弱,这也是你们围困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拿下邯单的原因。”
“此外,诸国恐秦,故而不敢出手,可局势拖了这么久,秦国却一直没有拿下邯单和赵国,已显颓势,如此一来,怎么可能还是不敢出手呢?”
“所以,继续拖下去,这里就是一摊沼泽,即便是武安君也不愿意陷在这里,故而不愿意领兵。”
“可他不来,那就得死。”
“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自认为自己的功劳可免一死,可这是秦国倾国之战,他这不是不战,而是不将秦国放在眼中,如此居功自傲之人,如何能容得了他?”
王龁听完这一番话后,立刻八百里加急,将密报送到了咸阳,送到了秦王的手中。
对于苏澈的事,王龁没有隐瞒,将事情大概说了出来。
同时在这一份奏折中,他恳求秦王,千万不要杀武安君,武安君是国之栋梁,一心为国,他不愿意出征,只是不想打不胜之战,而不是居功自傲,视秦国为无物,请秦王万分谨慎,务必三思而后行。
当秦昭襄王看到这样一份奏折后,不由得眯了眯双眼,他想杀武安君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范雎或许已经猜到了,但在他还没有下令的情况下,范雎根本不可能动手。
而现在,竟然被一个娃娃给猜到了???
这……
毫无疑问,秦昭襄王很是惊诧,他思来想去,以此作为条件,让他们归还质子,再让割让几座城池,就此退军,也不是不可以……
秦国举国之力,攻打赵国一年多,却没能攻下来,目前秦国的国力,已经很难再支撑这场战争了,而白起又不愿意领兵,这的确是一摊沼泽。
此外,秦王还收到了密报,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和楚国的春申君,有了一些动作,不日之后,可能会援赵……
两国军队一旦下场,秦军腹背受敌,这一战,真的很不好打啊。
两个国家出兵的消息,这同样是秘密中的秘密,他们还未放出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