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鬼域之中,沉沉阴气恍如实质,好似水草,扭扭曲曲地腾着,又被某种力量所吸引,而化作旋涡缠绕过去。
李元盘膝坐在这阴气的中心。
青衣阎娘子在他身后,温柔地为他梳理着长发。
鬼域不灭她便不灭,她可以一直陪伴在李元身边。
李元周身有着热气蒸腾,体内有着火,而阎娘子挥手之间却是刺骨的阴气.
阴阳相生,红黑交错,编织成一副神秘却又透着些微温馨的画面。
时间一天天过去
期间,小琞回来了几次,可无论李元还是阎玉都让她别担心,都说李元只是日常修炼遇到了点小问题,没什么大事,让她自己在外吃好、喝好、过好。
当父母的,自然不希望自己身上的烦心事扯到后辈。
无论多大事,都会说只有芝麻点大。
哪怕背后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却也会用正面的笑容面对子女。
李元和阎玉对小琞都是这个心。
小琞每次过来,自然都无法从可以媲美演帝和演后的父母身上看出什么异样,这才安安心心地回去继续当“唐门小圣女”了。
这个身份的定位让她开始尝到人生的乐趣,尤其是有几次跟着唐老太太一起外出,更是风光无限,热闹无比。
她有了诸如唐雱、唐玲之类的朋友,也有了自己的圈子。
她甚至还偷偷喝过酒,不过酒很辣,她不喜欢。
只是有时候和朋友在一起,她又会勉强自己去喝一点点,因为朋友们都喝,她不想和朋友生疏。
而看到将小琞糊弄过去了,李元阎玉才舒了口气。
一天。
阎玉安静看着李元,许久,才有些担忧道:“相公,我感到你体内的阳气正在浓缩。
原本那炽烈的阳气散的你周身都是,好像无数混乱的气流在你身体里乱跑乱撞。
若不是你身体足够好,说不定早被这阳气给真煮熟了.
可现在,这些阳气虽然不散了,但却凝聚了起来,我担心.你的身子会被烧出一个洞来。”
李元点点头。
他现在“高烧”已经退了,越发感受到自己之前的情况。
刚开始,是过多的“来自于火的热气压缩”使得他体内烧了起来。
而他感受到的火,则是这些热气在碰撞中偶然形成的一点火星,但合则有分则无,完全是随机出现。
但现在,这些热气正因为阴气的缘故而在向肺部聚拢。
就好像两国交战,阳之国的士兵被阴之国的士兵给包围住了,慢慢收缩战线,圈子越来越小,但也越来越凝聚。
最初他以为火在消散,但并不然,它们只是在凝聚。
随着聚拢,原本零星随机出现的火,已经近乎常态化了。
他感到肺里有火。
这让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高温。
若是哈出一口气,便真有几分“巨龙吐息”的味道了。
这也多亏了每日阎娘子都趴在他胸前,给他降温,用阴气来让她平衡,否则他的胸口真的要烧出个洞了。
也正是因为有阎娘子这般的阴气大佬在,李元才敢尝试,毕竟火再大他婆娘也能给他扑灭。
‘为什么这火没有变成我的力量?’
‘只能成为我的一部分,哪怕只有一个开头,我都可以利用我的天赋将其提升到圆满。’
李元脑海里来回飘荡着那永夜冻土上大火的画面。
他托腮,苦思冥想。
他想要获得那火的力量,想要更强。
而现在,火就在他身体里,其实没有立刻将他烧死,已经是一种“融合”了。
只不过,“融合”的比较浅罢了。
‘都已经在我身体里了,怎么才能更进一步?’
李元有三个想法:
一,既然鬼是通过与阴气连接的方式而存在的,那么.他是否可以尝试让自己和阳气连接?
二,将这火当做影血,按着“祖箓”的方式运转,使其也成为类似祖箓外萦绕的源血。
三,尝试着将这火压入心脏,毕竟心脏在这个世界的力量中占了核心地位,五品心脏不灭便可重生,四品每一滴血都如心脏,所以只需滴血便可重生。
但这三个想法的问题也都很清晰。
第一个,这只是假设,却无法做到,毕竟怎么让自己和火连接?站到火上烤么?
第二个,很艰难,他能调动影血,是因为影血本就是蕴藏了祖箓力量的。但火和影血不同,火是在阴气的“围攻”下才被动凝聚的,他根本无法主动去调动,更无法让其做出复杂的运动。
第三个,操作层面是最简单的,只要驱赶火往心脏而去就可以了,但危险也很明显一个不好,他会表演一出“体内炭烤活心脏”,自己把自己给烤熟了。
然而,他的修炼确实已经僵住了。
这么下去,他不会死,也不会有所突破,可却也无法离开鬼域太久,因为他需要阴气不停地给身子降温。
修炼归修炼,日子也还在过。
时间一晃,已到年末。
唐年和小琞带了不少年货回鬼域孝敬父母。
薛凝前段日子又是一场大病,这算是过度操劳积蓄成疾,而在消停下来后便彻底爆发了。
她天天只能在火炉边度过,如今好了些便和两个丫头一起来看李元了。
但李元看薛凝身子弱到了极点,不敢让她进阴气十足的鬼域,
一家人在鬼域的边缘吃了顿团圆饭。
圆桌就摆在鬼域的边界,一半摆在外面,一半摆在里面。
外面摆着热菜,里面摆着冷菜
阎娘子、小琞坐里面;
薛凝、唐年,唐仇傀儡坐外面;
李元坐在中间。
宴席上,薛凝面色苍白,咳嗽不止,她感到整个人头重脚轻,好似飘在半空。
李元抓住她的手,宛如个人形火炉般给她取暖,同时边吃边聊着平安的事。
薛凝抬手扶额,轻声道:“中原越来越乱,五行势力也不知说了什么把佛道两门也拉下水了,而天子则不知许诺了什么而把不少节度使拉到了他那一边.
现在是五行势力,与佛道,在对抗天子,节度使,莲教
平安作为五行势力里神木殿的一名亲传弟子,我真的很担心。”
李元道:“那臭小子又不肯回来,他回来便是断了前路,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大浪淘沙,流不尽的都是英雄血
我们做父母的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可孩子却有自己的想法。”
薛凝有些沉默下来。
她握着李元的手,嘴唇嚅动,几番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嗯”了声。
但在座的,除了小琞,个个儿都是心思细腻之辈,哪个不明白她的意思?
薛凝是希望李元能够去帮帮儿子,至少护着他长大,护着他变强。
可这话,她又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李元在做什么,也知道李元是因为什么而重伤的。
现在李元不是不外出,而是只能在鬼域里维持身子的平衡.
她如何说?
说了便是自私和惹人厌。
可她如何能不想?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李元忽地问:“中原有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有没有出现一种怪异的野兽?那种怪异的野兽也没有开始攻城掠地?”
薛凝摇摇头。
李元把“莲教计划”和他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然后总结道:“只要莲教没有完成奇兽的大规模培养,对抗的顶峰就不会到来。
在那之前平安作为神木殿的希望,应该还是能被护的住的。”
薛凝点点头,露出笑,紧接着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袄,可怎么也裹不住热气。
深冬的云山道,天寒地冻,冰雪连天
一顿团圆饭,各有各的烦恼,除了小琞。
小琞开开心心地说着她新认识的朋友,说着她要去哪儿哪儿,说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趣事
说到最后,就只剩下她在兴致勃勃地说着。
而李元,阎玉,薛凝,唐年都各有心思,各有执着
小琞就成了开心果。
唐年虽然只比她大了十一岁,可人生也算是大起大落又大起,她的心思在这无数的磨砺里已经变得成熟,远超她年龄的成熟。
她不仅成熟,而且疯狂,是那种疯狂到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不在乎生死,只因为她已经明白了自己一定要做的事。
她的疯狂和成熟内敛于平静,又构建成命运。
此时,她忽地靠近了小琞,笑道:“琞姑娘肯定没和你们说,有个唐门内门的天才给她写情书了。”
小琞顿时嚷嚷道:“我又不喜欢他,年姐姐提了做什么?”
唐年笑道:“只是稀奇呀。”
说罢,她醉眼含笑,眯起成新月,道:“告诉你吧,唐门所有的事都瞒不过我,你那封情书我都已经背下来了。”
“什么?”
小琞大惊失色。
唐年咳嗽了下,清了清嗓子,然后粗着声音道:“致尊贵的圣女冕下,洛溪一别,已经三月,当日清风朗月,犹在眼前”
“啊啊啊啊!”
小琞挥舞着拳头,开始打唐年,同时又用手去捂唐年的嘴巴。
唐年身子一扭就躲过了,然后起身,边笑边跑边说。
小琞顿时追了过去。
此情此景,热热闹闹。
而等到团圆饭散了,阎玉悄悄拉住唐年,道:“年年,下次有情书,也拿给我看看,对方是什么家世也和我说说。
我这边小贩可以推着‘阴记水粉’去周边城镇。
如果不是太远,我可以让小贩去看看。”
“好的,小妈。”唐年笑着,又轻声道,“小妈放心,都还是闹着玩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唐年带着唐仇傀儡离去,她指挥了在外等待的傀儡抬起楼辇,载着她、薛凝还有小琞离去。
远去
去无影.
唯剩风吹雪,漫天阴沉。
李元和阎玉看着负雪苍山渐无人影,便又转身返回。
走了几步,李元忽道:“阎姐,我想试试。”
青衣阎娘子回头,问:“会死吗?”
李元道:“四品可以滴血复活,我会在通过天雷临时突破后,预留几滴血,然后去试。
只是如果失败了,我也不知道复活要多久。
所以,在这之前我要留几封信。
如果我失败了,那请阎姐帮我把这几封信送出去。”
“好。”
阎玉永远支持自家男人的决定。
若在红尘里,那是红袖添香。
但这儿却是鬼气森然。
可即便森然,却也是惨白素手轻轻研墨。
李元所书所写也不瞒阎玉。
第一封信,他写给了真炎雪,信里写明了他的真实身份,说了声抱歉,却也说了真的把真炎雪当做妻子。同时,他又给了真炎雪一个额外的选择:来唐门,然后一边过好日子一边等他。当然,这只是选择,决定权在真炎雪自己。
第二封信,他写给了瑶珏,信中说他没死,而且突破了五品,如今在云山道,只是不便过来,若是有危险可以携带崔花阴,李平安,景水香等来云山道。但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告知任何人.
信的末端,他又写上了“青衣楼搂住王鹤然”、“老木庄的庄主司凤茹”、“黑狼帮帮主王林继”这些人的名字,并且说.可以信任这些人。
在他心里,瑶珏虽然之前是个丫鬟,可却相当理智也相当聪明。
如今她成了姑雪见的妹子,自是会更好地利用他的信。
第三封信,他写给了真炎雄,但却是暂交唐年。
这一封信是为了防野蛮人入云山道的。
野蛮人一旦入侵云山道,必然会和唐门撞上,因为如今的唐门已经和云山道剑山以西的所有世家成了“利益共同体”。
但唐门和世家,绝对不会是野蛮人的对手。
这封写给真炎雄的信内容很简单,大体意思是“既然已经打的差不多了,占据几座城得了”。
而末尾一句则是“你猜神灵给了我惩罚让我背负,还是赐了我奖励让我消化;云山道之外和我实力相仿的高手还有不少,若他们知道你们的存在很可能会将你们捕获作为奴隶;事勿做绝,绝则无路”。
落款“真炎元”。
这封信是一封“请求坐下来谈判的信”,送出的时机大致是唐门与云山道世家无法抵抗野蛮人的时候。
写完三封信,李元便准备尝试融合“火”了。
他好好睡了一觉,然后又静坐了一日一夜,待到诸神无念、心如止水之时,这才怀揣白蛇刀走入了黑市鬼域之外。
天雷附体,雷光熠熠。
李元的肌肤被刺的一片亮白。
而这亮白之中,却有一点红刺目无比。
滴答
滴答
滴答
李元滴落数滴血。
血弹入早已准备好的玉匣里。
阎玉看了看,道:“阳气很足,是四品的血。”
李元收了天雷,安静坐着。
他等了三天三夜,在确定四品血并没有随着他的“退化”而“退化”后,他这才坐回了黑市鬼域中。
大口大口地吸气,以将那肺部的火向心脏移去。
这火很是玄妙,从肺部渗出。
李元闷哼一声,然后继续吸着阴气,以让火能够抵达心脏的位置。
他只觉肚子里好像藏了把烧的滚热的刀子,每一次移动都格外艰难。
即便在深冬的黑市鬼域,他依然满头大汗,汗雾蒸腾。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火抵达了心脏之处。
李元身子一瞬间绷紧,手指脚趾全都猛烈张开。
他仰起头,挺直脖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
随着他的嘶吼,一口火焰从他口中喷出。
紧接着,他七窍流火,火焰又开始互相勾连。
好似火红而不安的蛇在游来窜去。
“啊”
“哈”
“啊哈,啊哈”
李元抬手抓起青蛇刀,骤然冲向黑市鬼域之外。
只是,他才冲了一下,肩膀就被人扒住了。
青衣阎娘子将惨白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手与肩膀交界之处传来“烧烤”般的哧哧声,伴随着带有尸臭味的白烟在冒出。
李元转身,嘶声道:“阎姐,我没事。”
阎玉这才放开手。
李元冲出鬼域,奔入大雪的荒山。
抬刀,挥刀。
静海之刀,猛烈爆发。
万千大山里好似闯入了一头恐怖的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