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卑职与周家并无任何仇恨!卑职只是看不惯他们狗仗官势,欺凌百姓!”
“喔?”
何山的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李令月的意料,她本以为这货跟周家有私仇,结果却是这货只是想打抱不平,为民除害。
一下子,李令月觉得这大叔的形象更伟岸了,人不仅憨直,还有些可爱。
“那你倒是说说,周家仗的是哪家官势?又是如何欺凌百姓?”
何山想了想,答道:“周家的家主是鄜州都督刘诚的妹夫,这个刘诚,曾是卑职的属下……”
“等等!”李令月及时打断他,好奇地问道:
“你说鄜州都督是你的手下,那你之前是什么官职,怎会沦落到看牢房的地步?”
何山老脸一红,苦笑地说道:“实不相瞒,卑职之前的官职,正是鄜州都督。皆因醉酒误事,才被贬黜到这里当了典狱长!”
当下,何山将自己的遭遇一股脑说了出来。
事情很简单,几年前,朝廷拨给了鄜州一大批赈灾钱粮,由于数额巨大,辎重颇多,鄜州刺史命他带兵接应,结果在回程的途中,他被刘诚等人拉去喝酒,第二天醒来,赈灾钱粮不翼而飞,他也因此遭到贬黜。
李令月越听越觉得里面有猫腻,赈灾物资丢失,朝廷若真要问责的话,首当其冲的,肯定是鄜州刺史,其次才是何山和他的部下,结果从头到尾,只有何山一人遭到贬黜,他的部下刘诚不降反升,还顶了他的位置,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大叔,你难道就没想过这是个圈套吗?”李令月提醒了一句。
何山又是一声苦笑,将茶水代替了烈酒,猛的一口灌下,摸了摸嘴角,才继续道:
“老子…卑职一人扛下了所有罪责,刘诚接替都督一职,也在情理之中。但不到半年时间,追随卑职的老部下尽皆遭到罢黜,而参与那事的几个部将,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他们的家眷,全部被送到都督府“照顾”,至今生死不知。再加上鄜州刺史与刘诚越走越近,他们把持民政和军政大权,纵容手下为非作歹,卑职这才觉察到,当年那次钱粮失窃案,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听完大叔的讲述,李令月突地想到,难怪那周记米庄的店小二,能让一个校尉亲自过来帮场子,难怪他们当街殴打百姓,却没有一个衙役出来阻止,感情鄜州的刺史和都督刘诚,两人是穿一条裤子。
要不是遇见何山,李令月哪会知道,鄜州的这趟浑水,居然浑浊成这样。
“大叔,既然刺史和都督狼狈为奸,那他们的顶头上司杨御史,难道就没有察觉吗?还是说,故意偏袒?”
见李令月提到杨御史,何山的表情立刻变得肃然起敬,感叹道:
“杨大人哪里管得过来,光是连年虫患,他这个御史的官位就已经岌岌可危,这些年,他的心思全在治理虫患,安抚百姓身上,再者说,他拟定的每一道赈灾文书,下放到各州,都得仰仗各州刺史和都督通力配合,且不说他知不知道部下贪腐,就算知道又如何,没有直接的罪证,能拿他们怎么办?”
诚如何山所言,如果仅凭周记米庄就定刘诚的罪,是肯定行不通的,周家的家主只是对方的妹夫,妹夫经商敛财,跟他这个姐夫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周记米庄的恶行,李令月又问道:
“那周记米庄公然哄抬物价,将粮食涨至百倍,这般发国难财的罪行,难道杨御史也不管吗?”
何山再次摇头苦笑:“公主有所不知,杨大人早前出过告示,还法办了很多奸商,周记米庄的前任掌柜,甚至还被当众问斩!”
说到这儿,何山扫视了一圈空荡的牢房,又继续道:
“这鄜州大狱,曾经一度人满为患,关押过的奸商不计其数,可这一番整顿下来,各州府的商贩统统关门歇业,没有了商业流通,百姓更加穷苦不安,杨大人迫于无奈,只得放了那些奸商,可这一放回去,他们又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物价又开始疯涨,惩治一个奸商还行,可要是一县、一州、一府,都是奸商呢,总不能全部杀光吧?”
何山的话,着实让李令月受益匪浅,她原以为像杨御史这样的一把手,只要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就会立刻执行,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她从李治那儿接过金鱼符,甚至一度非常乐观,以为只要手握大权,就能搞定一切。
如今听了何山的一席话,才明白其中的难处。
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像杨御史这样的好官,一个是显然不够的,至少需要成百上千个,官民团结一心,才能战胜灾情。
何山没敢打扰陷入沉思的李令月,候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见李令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才轻声说道:
“公主,时辰不早了,卑职送您出去!”
李令月没有接话,揉了揉发酸的大腿,站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阑干处,望着墙上的油灯看得有些入神。
油灯已经快要燃尽,微弱的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仍顽强地做着抗争。
“大叔,如果我父皇亲自坐镇,能治理好虫患吗?能救百姓于水火吗?”李令月背着身子,像是在问何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何山一抱拳,支支吾吾地答道:“这个…有陛下在……卑职自是相信会平定虫患!”
李令月自嘲地一笑,傻子都听得出,这话说得有多么的不自信。
她渐渐握紧拳头,看着顽强的火苗,无比严肃地说道:
“父皇平不了的灾,我平!”
“父皇救不了的民,我救!”
“父皇杀不了的官,我杀!”
“大叔!”李令月侧过身子,看向何山,两人的目光交际在一起:
“本公主想为这天下,为这百姓,当一个冷血无情的‘持刀人’,斩尽所有祸国殃民的余孽,你!愿意当我手中的那把刀吗?”
李令月的话,像战鼓一样轰击何山的胸膛,让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尤其听到最后一句,更是激发了他久违的男儿血性。
他何曾料到,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竟能说出这番‘护国为民’的壮语,当他得知对方是公主身份时,看似尊敬,其实内心深处,也只是出于上下级的尊卑罢了。
而此时此刻,再次看向这个女娃娃,他已经是发自肺腑的钦佩和尊重了。
何山单膝跪地,一拳击打在自己的胸膛上,干脆利落地答道:
“卑职!愿意!”
“很好!”李令月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那枚金鱼符,朝何山抛了过去!
“拿着它,替我办三件事!”
何山小心翼翼地将鱼符捧在手里,问道:
“公主请吩咐,具体是哪三件事?”
“杀人!”
“杀人!”
“还是TM的……杀人!”
李令月再次转身,望着已经被风吹灭的油灯,眼中闪烁一丝阴冷,一如她阿娘那般。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何山,也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随即,他嘴皮颤抖,情绪激昂,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这鄜州城……终于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