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赈灾物质失窃案,何山被贬为鄜州典狱长,而他的副将刘诚,则擢升为鄜州都督。
唐初的人事任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比如地方都督的升迁,一般由地方刺史举荐,道级御史上奏,再由中书省拟定诏书,皇帝批红后送至门下省复议监察,最后由尚书省中的吏部记入人事档案,发放官服印信。
这中间的过程,会经过刺史、道级御史、皇帝、三省六部,手续十分繁杂。
像何山的‘御前巡察使’,是李治直接跳过中央临时任命的官,这种官属于“斜封官”,吏部是没有档案的,除非李治在朝会上正式提出,以皇帝的身份举荐,再经过三省六部,才会正式登记在册。
按说刘诚是‘失窃案’的当事人之一,除非他短时间建功立业,或者破了这桩悬案,否则门下省是绝对不会通过的,但此人却在何山被贬之后,直接顶替了何山都督的位置。
能瞒过中央的审查不降反升,那么只有一中可能,他没有参与押运钱粮的行动。
相比于刘诚,李令月肯定更相信何山。
她让何山调来了当年‘失窃案’的卷宗,经过仔细的查阅,果然应证了她的推断,在涉案人员的记载中,谁都存在,唯独少了刘诚的名字。
刘诚一旦被摘除事外,那么升官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令月将案卷放何山面前一推,取笑道:
“大叔,看来你一点都不冤,人家这是在故意给你设套,你还一个劲儿往里钻。话说回来,你不钻也由不得你,都督是位置人家是要定了!”
何山瞪着大眼,来回查看那涉事将领的名单,一拳擂在桌案上,愤怒道:
“可恨卑职当时还扛下所有罪责,感情这王八蛋早有预谋,看样子,那些失踪的将领,定是被那王八蛋灭口了!”
李令月重新拿起那份卷宗,疑惑地问道:
“你说,在刘诚被提拔之前,这鄜州城谁有那个权力篡改卷宗?”
“当然是刺史王海龙了!”何山不暇思索地答道,忽又叹了一口气:“可惜那厮已经死了,现在咱们更查不到了!”
“我看未必!”李令月摇头道:“除了刺史之外,还有一人能篡改卷宗!”
“谁!”
“负责记录卷宗的师爷!”
“张毅!!”何山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但立刻又苦笑道:“公主有所不知,那张毅,也死了!”
“噢?”李令月吃了一惊:“怎么死的?”
“随王海龙视察堤坝,失足从高处跌落,当场殒命!”
李令月冷冷一笑,“那张毅的家眷,想必现在也都是聋哑人了吧!”
“这倒没有!”何山确定地答道。
李令月一听,有些不可思议问道:“这就奇怪了,难道他们心慈手软了不成!”
何山吐了口唾沫,愤愤不平地说道:
“非也!实是那张毅丧尽天良,狼心狗肺,当了师爷后连他的亲娘都不认了,坊间经常传出他殴打老母的事情,咱们大唐可是以孝道为尊,街坊实在看不下去,便上衙门检举他,有其母伤痕为证,张毅就坐了两个月的牢,谁知那厮一出狱,变得更加残暴,把他老母锁在家中想活活饿死,好在被街坊及时发现,才救了一命,由于没有证据,那厮也就一直逍遥法外,再后来,他找了个油头,将老母送进了监狱,直到现在还关着,要不是公主提及此人,卑职都快忘了这个畜生!”
何山滔滔不绝地讲完,李令月白了他一眼:
“大叔,你身为典狱长,连我都能放,为何还关着他老娘?”
“嗨,卑职原本寻思着,放出去她儿子还不得怎么虐待她,索性当一回好人,留她在狱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后来张毅死了,卑职想送她出去,没成想……”
何山说到这儿,看了李令月一眼,继续道:“没成想她跟公主一样,死活都不肯出去,卑职没办法,只得继续供养着!”
李令月眉心一拧,似乎想到了什么。
如果说担心逆子加害而躲在监狱,尚且可以理解。
但逆子以死,居然还想躲在监狱,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难道是担心出去怕遭其他人报复?
李令月很快陷入了沉思,脑子里反复推敲张毅跟他老母的关系。
按正常逻辑来说,刘诚那伙人的手段,喜欢斩草除根,张毅死后,老母自然会遭到报复。
但问题是,那张毅本身就是个逆子,有弑母的前科,而且亲自将老母送进监狱,与外界隔绝,反倒是帮了刘诚他们的忙。
好在刘诚他们不知道何山的义举,以为老太太是在正常服刑,所以才忽略了这么一个小人物。
如果现在刘诚要是知道老太太故意不出去,以他们小心谨慎的风格……
李令月想到这儿,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或许藏着很大的秘密,于是连忙对何山吩咐道:
“大叔,现在带我去监狱,本公主要见见张毅的母亲!”
“见她作甚,她什么都不会说的!”何山笃定地说道。
李令月自信地笑道:“呵呵,那得看你怎么问了,只要刺激到她,她什么都会说的!”
不多时,李令月带着十几个禁军来到鄜州大牢!
何山为了不暴露李令月此行的目的,以升官为由,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把里面所有的狱卒都请出去喝酒了,李令月在两名禁军的护卫下,去见了张毅的母亲——张氏。
张氏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门没有上锁,李令月赶到的时候,正瞧见她坐在长凳上写着毛笔字。
与别的牢房不同,张氏的牢房更像是一间读书人的卧室,房间内放置着桌椅板凳,笔墨纸砚,茶水香炉。
李令月不禁对何山的人品,又是大加赞赏。
张氏没有注意到来人,李令月也不打招呼,推门就走了进去。
牢门发出‘吱嘎’一声,正在写字的张氏快速的在宣纸上涂了两笔,这一举动自然没有瞒不过注视她的李令月。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张氏转过身子,警惕地问道。
李令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答道:
“我乃大唐公主李令月,专程来探望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