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趾高气扬,用鞋底踩着私塾门匾践踏的权贵家丁。地上是脏污的书籍、摔断的笔墨、踩烂的心血。
身边,父亲抱着母亲眼泪一直流,周围是指指点点的父老乡亲。他们的五官和面目看不清楚,只有一张张不断开合的嘴,溢出唇枪舌剑、口不择言。
他们一家三口成了众矢之的。
霍忍冬感受到了白翠娥的麻木,这种感觉和她当初在秋水镇时何其相似。
是面对权力时的孤立无援;
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无力和愤怒;
是一群人逼迫她走到了悬崖边上,还要看她乖乖跳下去的绝望。
之后几天,白家遭逢大难。白母被砸掉半条命,躺在床上用汤水吊着一口气;白父收拾了私塾后续的事情,又遣散了各先生学子,卖了地,一日比一日憔悴。
除此之外还有刘家时不时上门来找茬。
白翠娥出去买菜时,被镇子里的流氓尾随,听他们在身后光明正大议论。
“听说是白姑娘出门上香时偶遇了刘老爷,自甘下贱、巧意勾引,在庙里土炕上就成了好事。结果因谈不拢价码,不想当妾,这才闹了这一出。”
“我就说,人家一个城主,怎么会好好的娶贫民女子做续弦。”
“白姑娘声音如莺歌,不知道在炕上是不是一样好听……”
霍忍冬怒目而视,甚至想拔剑出鞘,但她连手都动不了。
现在身子的原主是白翠娥,一个书香女子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对方几个地痞流氓见她回头还呵呵呵一脸暗示意味的笑。
白翠娥拎了菜篮子落荒而逃。
对着她的背影,他们还在大声嚷嚷:“反正也是个破鞋,还端着什么架子,看两眼怎么了?兄弟们又没上手!”
“你当镇子里谁还稀罕你,别做才女的春秋大梦了!”
当夜,霍忍冬知道白翠娥伏在母亲床边哭了一整夜。
后来镇里流言四起,白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白父起先还到处和人理论争辩,想要还女儿清白,后来众人只当他是脑袋有了毛病,都开始讥讽于他,更没人相信他的话。
某一日,媒婆丫鬟们擅自闯进宅子,二话不说扯了白翠娥起来相看。
有的看牙齿,有的看手臂,还有的直接量身材尺寸。
“屁股太小,不好生养。”
“婚期就在几日后了,事出匆忙大人也着急,不需要姑娘亲自缝嫁衣了,我们府里就有现成的绣娘,两天就能完工。”
看着满面憔悴的父亲、命不久矣的母亲,白翠娥忽然累了,她选择了妥协。
——妥协去嫁给一个残暴狠厉、年逾六十的老人。
只是事情还未完,在成亲前一晚,白先生发现婚仪的礼制不对,说好的娶妻变成了纳妾。
停在院子里的花轿是粉色的,是贵族世家专门抬小妾进门的轿子,对良家女子而言是巨大的羞辱。
“你们、你们根本没想过要正经娶妻,你们都是骗子,要骗我的女儿!”
“我家翠娥绝不甘为人贱妾——啊!”
白父要带女儿走,结果被家丁一拳打倒在地昏死过去。
“爹!!!”
白翠娥扑过去,却有四五个媒婆丫鬟们扭住她双臂,又被绑在床头柱子上动弹不得。
老媒婆眼冒精光:“塞上她的嘴,等过了府、入了门就万事大吉了!”
“办好了这事,刘老爷重重有赏。”
一群丫鬟婆子嬉笑着看着她,有人将粗糙的麻布塞入她口中,也不去管地上人事不知的父亲,一群人洋洋洒洒离去,就等着明天一大早男方来接人。
天色全黑了,白宅一片死寂。
女子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住,口不能言,她试着用指甲去抠,去胳膊去撞。
但直到十指血迹斑斑,指甲翘起,胳膊乌青也无法挣脱绳结。
她望着地上昏迷的白父,眼泪淌了一脸,眼中布满了血丝,连嘴唇也被麻布团磨破。
而守在耳房里的小丫头,又因瞌睡打翻了身侧的煤油灯……
火势顺着木质架构蔓延,瞬间就烟雾弥漫。
……
在被大火烧死的前一刻,霍忍冬突然惊醒,满身冷汗、大口大口粗喘着气。
一张惨白无血色的女人脸和她贴得极近,红衣女鬼张着嘴,瞪着无神的大眼睛好像要说些什么。下一刻,落日剑猛地放出一道金光,将面前的厉鬼震开。
那新娘鬼魂似乎很怕剑光,飞快隐入了屋角的黑暗里。
霍忍冬情急下打出一个降妖伏魔手决,震开弥漫的障毒,然后快速转身逃离这处黑魆魆的堂屋。
刚伸手推开门,整个人就撞入一个人怀里。手指摸到的不是粗糙的墙壁,而是柔软的衣料和下方坚实的肌理。
同一时间,她耳中钻进另一人清晰的呼吸声:“怎么了,你没事吗?”
霍忍冬抬头看向戚慈,她刚想回答,忽然脸色一变。
她双手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神色/情急,不断开合着嘴,却始终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就像……
就像梦境里白翠娥遭遇的一样,她被人用麻布塞了嘴,至死都无法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