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少女听到一声清亮的口哨。
她抬起迷离的双眼,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帅哥半蹲在池边,朝自己挥了挥手。
是在叫我吗?少女回头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什么人。
莫非,是郁璐颖的那个舅舅吗?不会这么巧的吧?
还是这里的救生员?
这人的个子……嗯,比肖尧还高,头上戴着一副深色的泳镜。
上身六块腹肌,身穿一条四角的专业泳裤,体型健美,长相……看不清楚。
少女缓缓地游到岸边:“郁……郁神父?”
“什么?”那帅哥把泳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和郭富城有三分神似的脸。
“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少女一惊。
“练花游的?”“郭富城”问她。
“以前练过。”少女双手撑在池边,轻盈地跃起,坐在池边拢了拢长发。
“我看你有点眼熟,”男生自我介绍道:“我是复兴中学游泳队的,没准我们……”
“你大概看到好看的小姑娘都眼熟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起来,主要内容围绕着学校的游泳类社团。
接着,男生顺理成章地问她要qq号码。
少女微微一怔。
“怎么,不方便么?”男生笑道。
“我……我订婚了,上上个星期天刚订的。”少女脱口而出。
古铜色帅哥一愣,刚要再说点什么,少女却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
在那男生困惑的眼神中,少女噗通一声,跃下了水面。
她将自己沉入池底,一动不动,好像一条安静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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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男生很绅士地没有再来纠缠,少女还是草草地结束了今日的运动,钻进更衣室。
一边想心事,一边穿上衣服。
她拿起一只丝袜子,看到袜筒的上部有结成块的血痂,愣了一下。
啊,是了,这是脚后跟的位置,一定是新皮鞋挤脚了。
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后跟破了皮,把脚放在更衣室的长凳上,开始细细地检视。
一边检查着伤口,一边发了一条短信。
“队长,许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有空聚聚?”
走出魔都游泳馆的时候,已是下午三时许,少女考虑着接下来的行程。
首先,要买一个小音箱,不过这种放在家里的电子产品,让沈天韵去买未来版似乎更合适。
其次,她想去一下美发店,好歹可以洗一下头。
最后,少女还是决定,直接去接肖尧同学放学,以免迟到。
是的,接那家伙放学的决定,中午就已经做了,不然也没必要穿这身别扭的新衣服出门,无非就是想给“爱人同志”一个惊喜。
既然肖尧同学有这个愿望,那么偶尔给他一个惊喜,满足一下他人的期待,本身就是一件符合自己行为模式的事情。
张正凯这个小王八蛋也不一定就会去肖尧学校门口堵她,不过万一去的话……
做点掩饰比较稳妥。
少女买了一顶鸭舌帽,一副风镜和一个口罩,打车来到了圣方济各中学的大门口。
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放学时间,所以只能估算大致范围,赶早不赶晚。
少女抵达的时候,学校还没有任何放学的迹象。
在中学门口打了几个转,少女决定,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去找郁波饮杯茶。
虽然和郁波认识的时间还很短,但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事情以后,少女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位可靠的战友、伙伴、朋友、大哥或者说长辈。
少女知道这位看起来不太寻常的神职人员是值得信赖的,少女还知道自己看人很准。
她推开学校对门那座小教堂的边门,还没有踏进去,那股特有的……上了年纪的木头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初中在西班牙当交换生的那几个月里,她多少参观过几个当地的大教堂。
与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相比,这座教堂就好像是……教堂附属楼的附属楼?
进入镜子拯救郁璐颖的那天晚上,少女跟肖尧、郁波他们一起来过这里。
当时心急慌忙,又是晚上,少女直接进入了二楼神父办公室参加作战会议,因此也没有好好参观过这里。
但是她很难忘记,在姚老师的殿堂中,全校大停电的那个时刻,就在他们被阴影包围的时候……不远不近处的这座小教堂,就是整个黑暗世界中,唯一亮光的地方。
本想直接上楼看看郁波他老人家在不在,但在路过“圣堂”门口时,少女又拐了进去。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圣堂的倒数第二排。
此时已近黄昏,这间圣堂亦不是很亮,因此整间屋子都可以用“昏暗”来形容。
狭长的通道尽头,祭坛上方,亮着一盏红到刺眼的灯。
吊在十字架上垂着头的男人昭告着这个世界的苦难。
少女从来不是任何神灵的信徒,却相信人应当对未识的领域保有敬畏之心。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就更是如此了。
这里没有高耸的穹顶,没有透过彩色玻璃斜照在地板上的圣光。
亦没有若有若无的格里高利圣咏吟唱。
甚至,整个圣堂都不见得比自家的客厅大到哪里去。
可是,坐在昏暗中的少女,却感到了一丝心安与宁静。
没有任何理由,说不清任何道理。
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
教堂和圣方济各中学之间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周边也都是未拆迁的老小区。
她听到了宁静,市井的气息,还有慢生活。
……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的冥想,是前三排的男人发出来的。
那家伙背影宽大,跪在跪凳上,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头埋在其间,一直在祷告,好像很虔诚的亚子。
少女觉得这个背影看着有点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的身边,坐着一个长发的女人,或许是他的妻子或者女友吧。
那女人只是坐在男人的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少女忽然觉得,这样也蛮好的。
就这么,在这里,坐着,安静地等着那个“他”下班。
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憧憬过类似的情境。
一只大手按在了少女靠坐的长椅椅背上,她讶异地回过头去,看到了郁波那张俊俏又清冷的面庞。
“来了啊。”那个男人说。
“来了,”少女点点头,站起身来:“神父,我今天是来做婚姻咨询的。”
“哈?”
郁波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前排祷告的男人下意识地回头看。
少女认出了他是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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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跟着郁波走进他的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
“咔哒。”
“不不不。”郁波抬头见少女关了门,快步走过来,又把门打开,虚掩着关上。
“?”少女疑惑的眼神。
“教会规定,神父和女性独处的时候,不可以把门关死。”郁波解释道。
少女微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很有……贵族风范的礼貌。”
“基督徒要像国王一样优雅。”郁波随口道。
少女没怎么见过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因此肃然起敬。
“喝茶还是……?”郁波在自己杂乱的办公桌下面乱翻。
“不用麻烦,我不渴。”
郁波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少女。
“谢谢。”少女双手接过纸杯子,优雅地摇头吹了口气。
“今天穿的很精神。”郁波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下。
“难道我上次穿得不好看?”少女的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嗯……”郁波微微沉吟:“也不错,很有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神父,”少女把右腿搁在左腿上,丝袜袜筒最上面加厚的部分便从西裤的裤腿中露了出来:“刚才那个人……是姓姚吗?”
“正是姚先生。”郁波点头道:“你当然见过他。”
“算是见过,又算是初见。”少女指出。
只要看到姚老师那张脸,少女就难免会想起那个画面。
头戴小王冠,披着亮紫色的天鹅绒大氅,里面只有内裤……
呃,算了,想不下去了,总之满脸都写着“变态”两个字。
“他怎么会在这里?”少女问。
“自从遭遇了……那样的不幸以后,姚先生的状态不是太乐观,”郁波斟酌着措辞:“他希望寻求我,准确地说,寻求祂的帮助。”
“他?谁啊?”少女问。
郁波朝墙上挂着的十字苦像努了努嘴,被挂在木头上的男人头顶写着四个大写字母:inri.
“这种人,也来教堂……”少女嘀咕道。
“祂来不是为救义人,而是为救罪人。健康的人不需要医生,有病的人才需要。”
因此,郁波是在试着治愈……姚老师被白骑士的剑所造成的,嗯,灵魂创伤?少女想。
“那个陪着他的女的,是他的老婆?”少女好奇地问道。
“是的。”
“我在他的殿堂里,听到过他的忏……心声,”少女回忆道:“他似乎认为,他这么变态的原因都怪他老婆。”
“嗯哼。”郁波不置可否。
“结果他现在身败名裂的时候,还不是他老婆陪着他。”少女有些气哼哼地说道。
郁波哈哈一笑:“当天主责问亚当为什么要偷吃禁果的时候,伱猜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什么?”
“是把责任推给女人,推给魔鬼。”郁波竖起一根指头道:“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是人类罪性的本能。男人,女人,还有小孩,都一样。”
“好像是这样没错。”少女若有所思,交换了左右腿。
“我不知道你在殿堂里究竟听到了什么,”郁波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边:“我只能说,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康女士确实需要负一部分责任。”
“是嘛……”少女有些不服气。
“不过,她也用她的实际行动和陪伴来赔补了,不是吗?”郁波转过身来。
“赔补……吗?”少女脱口而出:“如果是我,可能就离,离婚了!”
“天主所配合的,人不可拆散。”郁波微笑道:“你不是说要做婚姻咨询吗?说吧,小小年纪,要咨询什么婚姻?”
“婚姻,到底是什么啊?”少女把翘着的腿放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右足微微踮起,托起自己的下巴,身子前倾。
她这话是在问郁波,眼神却好像穿过了他,投向男人背后的虚空。
郁波扬了扬眉毛,一上来就问这么大的题目?
“婚姻,”那个男人揉了揉自己那头茂密的黑发:“婚姻是一项圣事,是由主亲自建立的七件圣事之一,它是男女双方藉以缔结为终身伴侣的盟誓;其目的是夫妻的幸福,以及生育教养子女……”
少女心想,我要听你在这背书,为什么不自己去百度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道:“盟誓?”
“是的,又称为盟约。”郁波解释道:“与契约相比,盟约是一种更高层面的,神圣的约定。比如旧约和新约,就是天主和人立下的盟约。”
“这样啊……”少女的眼神有些迷离。
神圣吗?果真如此吗?
“那,婚姻中一定要有爱吗?”少女问道:“还是说,只要遵守契约,啊不,上天所立的秩序,就好了呢?”
郁波想了一下:“传统上,生育子女是婚姻的主要目的,夫妻之爱是放在第二位的。但是梵二大公会议以后,教会认为,爱,才是最首要的……”
“因此,”少女咂了咂嘴问道:“爱自己未来的丈夫,是我的神圣义务是吧?”
郁波皱了皱眉头:“我在想,也许你应该先跟我说说,你碰到的具体问题?”
少女犹豫了好一会。
在刚刚得知30年后的女儿,通过肖尧家的镜子与他们二人的生活联结在一起的时候,少女本能地认定,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第四个人都不可以。
她从来没有和肖尧,或是沈天韵商量过这件事,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且不说讲出去有几个人会信——更重要的是,若是真有人信了,会发生什么后果,不是他们可以推演出来的。
但是现在,少女想要告诉眼前的这位大叔。
她的理智、意志和情感都在催促着她这么做。
首先理智告诉她,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既会相信她的话,又值得信赖,同时又有可能,有能力帮得上忙的人。
从情感上来说,她渴求分享和指引:时空联结和未来丈夫这种秘密,就仿佛是某种从童年时就始终如影随形的隐秘xp,如果一直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憋坏,发霉,然后长出菌菇。更何况她现在正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完全就是在起伏的波浪中飘荡的无根浮萍,在这种境况下,这种心理需求就更明显了。
之所以选择信赖郁波,并不是由于他的职业身份。首先少女并不是信徒,其次即便是信徒,只要不是傻白甜,也没有理由毫无保留地信任每一位不怎么相熟的神职人员。
少女在西班牙做交换生的时候,见过不少神父,在那里,讨厌教会的那部分当地人把他们蔑称为“乌鸦”,因为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在他们之中,有些人看起来宅心仁厚,有些则第一反应令人不敢恭维,但是郁波和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不仅仅是出于他毫无保留地帮助和指引了大家,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毫不吝啬地赠送了自己珍贵的玛丽女王圣遗物,更重要的是出于少女的一种直觉。
在短暂的十七年人生中,这种强烈的直觉至今还没有令她失望过。
此时的少女还并不知道,郁波已经为肖尧和郁璐颖保守共生的秘密如此之久,连自己的亲姐姐也没有告诉。倘若她知道这一点,必会进一步确证自己的判断。
既然郁波是大家的“伙伴”,那“伙伴”就是必须被真诚相待的。
不,不是的,少女意识到,以上的这一切即使不能说是借口,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真正使少女做了这个决定的,是“殿堂”。
少女心里很清楚,姚老师显然不是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殿堂的秘密既然还没有完全解开,很难说不会再有下一次冒险。一个人的一生都未必能碰到一次超自然事件,在一个月的时间中,连续发生了“未来女儿找上门”和“镜中阴影世界”这两起超自然事件,还都和镜子相关,这样的概率实在是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这无疑是同一起超自然事件。
同样是通过镜子前往其它时空,有些镜子背后是人内心的隐秘世界,有些则是通向未来,为什么?除了郁波,他们现在并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求助的对象,而既然郁波拥有这方面的神秘学识,愿意为“冒险小队”提供支援,自己又指望他来帮助大家解开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谜团,那么,对郁波隐藏这样的秘密,无疑地会增加团队的沟通成本与解谜成本,如果将来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只会更加追悔莫及。
而这,显然是一种不可接受的风险。
“您会保密的,对吧?”少女做了最后一次仪式性的确认。
“o course.”
“其实,我之所以会和肖尧来往……”
……
……